所謂的槲寄生,在大雄眼中更像是一座後花園。
當整片大陸都被抽乾後,槲寄生仍然保留着足以讓人類生存下去的生命循環系統,植被、水源、空氣、食物……該有的一樣都不缺。但這個小綠洲外邊卻扣着一層玻璃罩子,將所有的一切籠罩在其中。外邊慘不忍睹的荒漠就這麼橫陳在眼前,有它做對比,小圓子里美好曼妙的一切都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境,讓人總覺得不夠真實。
大雄覺得很可笑,整個地球都死了,這片小小的花園豈能獨善其身?
然而,廣告訴他,這座精妙的花園仍舊是給孩子們住的,大人們不住在這裡。大雄感覺十分不可理喻,就問他們大人到底住在哪裡,結果這支13小隊的孩子們頓時就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起來。
他們好像也說不清楚。或許在這個世界,大人和孩子的關係不大一樣。
————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孩子們卻完全沒有就此休息的意思。他們將大雄帶進槲寄生中唯一一棟寬敞別墅中,在一樓一處相當闊氣的客廳裡落座。除去仍處在昏迷中的五郎、莓二人,以及事先離開的背頭少年,這支小隊仍剩下七個人,男女各異。
他們將大雄圍在中間的沙發上,呈衆星拱月之勢,但卻隱隱有一種疏離感,似乎是忌憚他身上的神秘力量,不敢和他坐太近。好在此地燈火通明,雖有忌諱,但畢竟一切都亮堂堂的,大雄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總不至於太過駭人。
“……”混在人羣中的02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卻向大雄投去一個隱晦的同情眼神——同爲外來者,這個看似強勢的櫻發姑娘也是前幾天剛剛打入這個小團體。由於她的腦袋上長着兩根紅紅的小尖角,剛開始自然被視作異類,被這些孩子用各種驚愕的目光打量過……她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難受。
別人的眼神、表情,還有下意識的小動作都彷彿是在告訴你: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是人,你是個怪物。關鍵是他們不會明着說出來,你也沒什麼理由反駁,這不比一刀子捅過來更讓人心痛?
可……看大雄的樣子,仍舊是眉眼帶笑、神情放鬆,似乎並不把這些刺一樣的目光當回事。
“他可真能忍……”02在心中默默想到。
其實這一點她想岔了,不是大雄能忍,是他比自己坦蕩。
怪物就怪物,有什麼問題嗎?若是將怪物的力量用在正途上,儘可能讓所有好人都幸福,不比什麼都好?
正是懷抱着這樣的心境與抱負,大雄才能穩穩地坐在位子上,坦然接受這些孩子們略帶疏離的目光。——不管你們現在怎麼想,我既然來了,就會負責到底,把你們從這種詭異的生活狀態中撈出去……他的腦子裡一遍一遍洗刷着這般堅定信念。
……
“那麼……首先,我們自我介紹一下吧。”廣第一個站起來,看了一圈,見周圍人都沒有異議,就接着說下去了,“我叫廣。”
大雄瞥了一眼這個被自己掐過脖子的黑髮男孩,第二眼看上去,這小子竟然生着一幅儒將的相貌,看樣子和出木衫一樣是個翩翩君子。
“你是他們的頭兒?”
“頭兒……你是指隊長嗎?”廣有些犯難地撓了撓頭,對他來說,大雄說出來的話有點兒難懂,很多夾生的詞彙他都沒法理解,“準確來說,13小隊的隊長是莓,就是你剛纔救下的那個藍髮女孩兒。”
“哦……”大雄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但在他心中覺得這個安排並不合理,不說別的,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藍頭髮的小姑娘就狼狽得一塌糊塗,她是被緊急逃生艙彈射出來的,搭檔和機甲都被困在叫龍裡頭。如果大雄沒有出現,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讓自己部隊落到這般田地的人,能當隊長?
他暗自搖了搖頭。
“我是純位數!旁邊這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是我的搭檔,叫未來。”一個身形瘦小的金髮小鬼跳起來,對大雄笑嘻嘻地說道,“她一準兒又要說我的壞話了,你別管……”
“誰是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啊!”未來甚至都沒讓他把話說完就再度炸毛了,她起身揪着純位數腦門上一撮翹起的頭髮,死勁兒往上掐,一邊大聲呵斥道,“再說了,你管自己自我介紹就好啦,把話頭往我身上拐算怎麼回事?”
“痛,痛痛痛……什麼嘛,我這是好心!好心你懂不懂!我先把你這德性跟他說明白了,省的到時候被你碎嘴的功夫嚇一跳……”
他倆誰都不服誰,於是又跑到一邊去吵了。這一次,由於和事老本人要做自我介紹,所以乾脆就沒人去拉。
“我叫太。”那個憨頭憨腦的胖男孩笑起來,眼睛都快眯成縫了,“那個……請多關照。”
太的搭檔心是個很高挑的女孩,梳着一根長長的側馬尾辮,她的問候相對來說也最正式,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大雄鞠了半個躬。她的頭髮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亞麻色,雖不起眼,但讓大雄稍稍覺得有些驚奇——在以往的任何世界中,他都沒見過這種顏色的頭髮。
皮膚白皙、聲音溫和,身材標緻……小小的年紀,就能看出這是個亭亭玉立的美人胚子。
大雄當然也笑着說你好啊,但他心裡稍微震了一下,沒來由地蹦出一個問題:這個看上去軟軟糯糯的女孩子,那對從見面起一直在鬧騰的笨蛋搭檔,他們真的適合上戰場嗎?
這裡的環境讓他很不舒服,很壓抑。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大人都逃跑了,臨走前,他們給孩子們許諾了一份份不可能實現的大餅,送給他們一座精美的後花園。就用這點兒小恩小惠收買孩子,讓他們覺得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他的神色變得愈發陰沉了。
“鬱乃。”戴眼鏡的盤發女孩淡淡報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沒有多說的打算。
大雄對她友善地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動到高挑的櫻發女孩身上——從座位上來看,她應該是廣的搭檔。
“我目前還沒有名字,代號是02號,你叫我02就行了。”她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地輕笑道,“和你一樣,我也是剛來這支部隊……都算新人。”
孩子們都介紹過了,理所當然就該輪到大雄自己。
“我叫野比大雄。不介意的話,各位叫我大雄就好。”
……
“誒——??”顯然,所有人都很吃驚,但仍舊是純位數第一個喊出聲來,彷彿大雄剛纔說了什麼離經叛道的話,“你,你自己有名字?”
“什麼?”大雄被他問的滿頭問號,“你們不是也有嗎?雖然短了一點,但都是名字啊。每個人都有名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我們的名字都是……都是廣取得啊。按理說,除了13支隊,別的支隊的孩子都沒有名字纔對!”純位數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大聲叫嚷着,“好厲害……大雄,大雄……這個名字好厲害!是你自己取的嗎?”
“是這樣的。”眼見純位數越解釋越亂,廣只能暫時壓住自己內心的驚愕,上前說道,“一般來說,像我們這種由‘孩子’組成的部隊,成員都只有一個代號。像我的代號就是016,純位數是666,被你救下的莓是015,02就是02……其他部隊,成員互相都以代號稱呼對方。只不過我們這裡……比較特殊。”
“廣給我們每個人都取了名字哦!”太得意洋洋地說道,語氣中的驕傲彷彿要溢出來了。
“在我們那個地方,生下來的孩子都會有名字。”大雄淡淡地說道,“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的父親從醫院的窗戶向外看,看到一株巨大的櫻花樹。在那個季節,櫻花還沒有開,但是樹本身也是棵老樹了。他希望我以後像這棵樹一樣,健康、快樂地長大,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在日語中,大雄二字和延伸、延長諧音)”
讓他費解的地方來了,自己好不容易放下心防,和孩子們交心交了大半天,可他們卻聽得一頭霧水。
大雄很早就注意到這件事兒:首先,這顆星球應該是地球,只不過是一兩百年之後的未來時代。這些孩子說的雖是日語,但詞彙量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這或許也和這個鬼地方的畸形教育有關。反正在大雄眼中,這兒孩子和大人的關係無疑是畸形的……語言還是通用的,還能夠交流,但一些詞彙他們已經不再用了,所以根本聽不懂。
“櫻花樹……是什麼?”心怯生生地問道。
“爲什麼你出生時會在醫院裡啊?受傷了嗎?”未來不明所以地問道,似乎在他們的理解中,醫院是隻有受傷時纔會去的地方。
“季節是個啥?”純位數好奇地問道。
“父親是什麼意思?”太用食指輕輕敲打着自己的太陽穴,一邊推測道,“是‘爸爸們’的另一種稱呼嗎?也就是說,你的名字是爸爸們直接取的?”
所有孩子都投來歆羨的目光,唯有大雄自己覺得三觀碎裂,相當驚悚。
爸爸們?“們”?
“你們難道有很多爸爸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純位數用一種天經地義的口氣說道,“我們都是爸爸們造出來的。”
……
沒法兒往下聊了。三觀和常識有着巨大差異,大雄反而不再覺得這很有趣。陰謀的味道從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身上滲透出來,像一條條跗骨的毒蛇,弄得他心神不寧。大雄忽然有種預感:這些所謂的“爸爸們”就是幕後黑手,或許,只需要找到他們,一切就會清晰些。
“好啦,你們這些小鬼,別追着他問這問那了。”02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撩了一下櫻粉色的長髮,徑直往大廳外走去,“現在已經晚上了哦,入夜很深,該睡覺了。”
“就算是什麼超能力者也是人,也要睡覺的。”她的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大雄的臉,很快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