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子因爲他的這聲呼喊瞬間破防,傅國民哽咽着嗯了一聲,趙欣婷哭着撲了過去緊緊將傅學東抱在懷中:“兒子,想死媽媽了。”
傅國民扭過臉去默默擦去臉上的淚,許純良向他遞了個眼色,傅國民明白他的意思,走向緊緊相擁的母子兩人,伸手摸了摸傅學東的頭頂:“小東,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傅學東擦乾眼淚,望着父親:“爸,我想去看看弟弟。”
傅國民猶豫了一下,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不知道兩個孩子見面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許純良道:“有些事情還是讓孩子們自己面對最好。”
趙欣婷向傅國民點了點頭。
傅學東獨自進入病房,推開房門就聽到遊戲的背景音樂。範小鵬沒有擡頭,仍然沉浸在遊戲的世界裡。
傅學東道:“打王者呢,要不要一起開黑?”
傅國民無數次設想過真相大白後孩子們的反應,但是他從未想到傅學東會如此的平靜和坦然。
隔着門口的玻璃,看到裡面兩個年輕人有說有笑,傅國民和趙欣婷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彼此的詫異,他們甚至想過兩個孩子因爲命運被交換,而生出敵對和怨恨,怎麼都沒想到他們之間竟可以如此的融洽。
傅國民悄悄離開,因爲許純良還在這裡,轉身尋找的時候,發現許純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傅國民追出病房,在電梯口追上了許純良:“純良,等等。”
許純良笑道:“老傅,還有事?”
傅國民道:“謝謝!”
許純良道:“換個角度思考,你多了一個兒子。”
傅國民道:“你之前說小鵬的事情……”
許純良道:“我跟他談過,這孩子應該不是讀書的材料,這樣吧,過兩天你讓他來濟州找我,我開導開導他。”
傅國民明白,許純良這是要幫兒子恢復健康的身體,想起這幾日不理智的行爲,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動:“純良……”
此時電梯到了,許純良道:“我先走了,有事電話。”
傅國民終於同意回到談判桌前,主動放棄了讓顧厚義在公衆媒體上向自己道歉的要求,正式進入向長興醫院提出索賠的程序。
在許多人看來,傅國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通過製造社會影響轉而給長興醫院壓力,讓長興醫院在強大社會輿論的面前不得不選擇低頭,傅國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進一步提出索賠所準備。
真實的情況卻是傅國民也意識到自己一手掀起的輿論風暴已經開始失控,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不停將這次的輿論推向高峰。因爲傅學東的迴歸而恢復理智的傅國民有意進行剎車,他也不想這件事無休止地蔓延下去。
範小鵬休息之後,夫婦二人和傅學東在一起吃了一頓久違的團圓飯,傅學東明顯比起往日更加乖巧。
兩口子望着這個突然沒有了血緣關係的兒子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趙欣婷不停給兒子夾菜。
傅學東道:“媽,我自己來。”
傅國民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哥倆聊什麼?”
傅學東放下碗筷道:“沒什麼,打了會兒遊戲,聊了聊彼此的生活,他和我同天出生的,按照他的說法,我應該是弟弟。”
趙欣婷點了點頭:“對的,我記得當天他是病房裡第一個出生的。”
傅學東道:“那他就是我哥,我哥說了,沒什麼事情不能用錢解決的,該賠償就賠償,總吵吵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傅國民兩口子又沉默了下去,究竟是他們看的通透還是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帶給他們多麼大的損失。
傅國民道:“你哥還說什麼?”
傅學東道:“他說不想上學了,如果你們以後堅持讓他上學他就離開東州,反正他馬上成年了,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
傅國民道:“沒人逼他做什麼。”嘴上這麼說,心中卻充滿了失落,兒子才十七歲啊,初中都沒畢業,在當今注重文憑學歷的社會,他能幹什麼?就算送快遞當保安也要一個好身體,他身體又病怏怏的,想到這裡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趙欣婷道:“不上就不上,這個世界上沒讀過大學的人多了,也沒見誰活不下去。”說完又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會讓傅學東多想,馬上望着兒子叮囑道:“你得好好上學,考個名牌大學給爸媽增光。”
傅學東心中有些酸澀,眼前的親父母變成了養父母,他雖然接受了現實,可仍然難免失落,一家三口只怕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傅國民道:“這裡沒什麼事情了,明兒你們娘倆就回京城吧,千萬別耽誤了學業。”
傅學東道:“爸,我想多呆兩天再走。”
傅國民道:“聽話,這裡沒你的事情。”
傅學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了出來:“爸,媽,我想見見我的生父範亞軍。”
傅國民的第一反應是畢竟血濃於水,可隨即又想到,自己和親生兒子已經相認,沒理由剝奪人家父子相見的權利,就算自己阻止也阻止不了,他點了點頭:“好吧,我安排一下,儘量明天,見過之後馬上回去上學。”
傅學東道:“好的。”
回到酒店,傅國民連衣服都沒換就癱倒在了牀上,趙欣婷在牀邊坐下,關了燈,過了很久方纔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老傅,說不清爲什麼,我這心裡有些堵得慌。”
傅國民道:“沒什麼,學東想見他的生父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連這點心思都沒有,我們反倒要覺得這孩子無情無義了。”
趙欣婷道:“老傅,你說咱們這半輩子到底圖個什麼?”
傅國民道:“別想過去,得想想以後,學東我倒不擔心,我擔心小鵬啊,初中都沒畢業,身體又這個樣子,以後還怎麼在社會上立足。”
趙欣婷道:“純良不是答應會治好他。”
傅國民道:“我諮詢過律師,走正式的法律途徑索賠到的補償頂天也就是一百萬。”
趙欣婷道:“錢不重要,最重要是小鵬能不能恢復健康。”
傅國民道:“如果事情沒鬧這麼大,或許可以通過私下協商獲得更多的賠償,可現在一切都已經公開化了,只能公對公處理。”
趙欣婷道:“那怎麼辦?”
傅國民道:“小鵬不是不想上學嗎,不如提出讓長興醫院幫忙解決工作問題。”
傅家的這件事比預計中還要麻煩,許純良多呆了兩天,還好他的工作並不忙,濟州文旅正月裡也沒什麼大動作。許純良跟蔣奇勇打了個招呼,蔣奇勇讓他忙完再回來。
傅國民這邊已經有了偃旗息鼓的勢頭,理性迴歸後的他決定和長興重回談判桌。
顧厚義的介入手術非常成功,雖然傅國民撤回了讓他公開道歉的要求,可顧厚義經歷此事之後也大徹大悟,他決定徹底退休,享受晚年生活,告別職場上的是是非非。
圍繞這一事件的風波並未結束,各大媒體仍然爭相報道,輿情還在不斷髮酵,網絡上聲討長興醫院和東州領導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短時間內都不會有任何改善。
許純良已經離開了東州,東州體制哪怕是天翻地覆也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和張鬆此前就約好了前往南皖探望周老太,剛好趁着這兩天去了一趟。
張鬆這次前往南皖還有一個會議,理所當然地動用了公車,在體制工作多年,此類的操作已經成爲習慣,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加上司機,一車三人,途中張鬆提起最近鬧得轟轟烈烈的抱錯嬰兒事件,感慨道:“這次的輿情鬧得太大,我聽說汪書記都被上級領導約談了。”
許純良道:“據我所知已經解決了,傅國民已經同意談判,目前和長興醫院在談賠償條件。”
張鬆嘆了口氣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傅國民當初想把這件事鬧大應該是想泄私憤。”
許純良道:“換成任何人攤上他的事情也難免心裡委屈,發泄一下也可以理解。”
張鬆道:“不僅僅是孩子的事情吧,咱們都非常清楚,當年東州燒烤城的事情上是傅國民背了鍋,因爲那件事他被免除了文旅局長的職位,對東州的怨恨恐怕從那個時候就積累下來了,現在被他找到了機會,新仇舊恨一次算清楚。”
許純良雖然知道張鬆說得有道理,可表面上還是維護傅國民:“老傅的格局不至於這麼小,我跟他聊過,他也沒想到這件事會引起那麼大的反響。”
張鬆道:“體制內沒有真正的朋友,最多就是上下級關係,平級存在競爭那就是敵人。”
許純良故意道:“你有敵人嗎?”
張鬆笑了起來:“我現在敵人越來越少了,主要是我沒有了上升空間,不過我知道汪書記的敵人肯定不少。”
許純良道:“照你這麼說,這件事一時半會不會平息。”
張鬆點了點頭:“本來我也以爲是小事情,可隨着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我發現這件事背後的水挺深,你有沒有留意最近新聞的標題,都在事件的前面冠以東州兩個字,有的甚至連長興醫院提都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