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洲,今年的五洲地理志之西海邑魚季,該如何寫”?司馬令公,弓着腰,捻着一直筆桿斑駁,筆頭有些發凸,兀自滴着墨汁的筆,無限委屈的問道。
中州四極,西海邑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這裡最容易出成績,也最不容易出問題。所以最需要特殊宣傳,爲此還專門設立一名史官,以求客觀公正,併爲五洲生民認可。
這裡發生的一切,都給五洲生民以莫大的鼓舞,例如:經過旬月奮戰,西海衛士數萬,在西擎洲樂笑星的領導下,消滅無計量的食土魚,收穫堆積如山的膠珠······
再此執業數十年,幾乎將自己自己的青春都奉獻給這裡,將自己的歸宿也安放在這裡的司馬令公老先生,如今真的是覺得難以下筆。
“紀元紀年第3019年7月31日,魚汛結束,捕獲監洲一名,收穫滿滿”,樂笑星望着漁網內渾身冒着青煙的唐玄,沒好氣的大聲道。返身甩手而去。
“真這麼寫”?司馬令公嘶啞的嗓音,顫巍巍的轉身,糾結的目光追逐着大步行去的樂擎洲。
“唉!老司馬,今年的,別寫了”,姜成扶住司馬令公,嘆了口氣低聲道。
鐘聲十二響,午夜來臨,西海戰旗微微擺動的時候,漸漸發出了哨音。
就在這鐘聲即將敲響的時刻,唐玄被密集如雲的,帶着電光、高熱的大網,給網了上來。
還好衛士發現的及時,原來網上來的不是魚,而是人,連忙斷電、斷熱,將滿身冒煙兀自暈頭轉向的傻笑的唐玄放了出來。
對於唐玄,樂笑星太熟悉了,不光在北擎見過,還和老伴兒姜如一起,和唐玄激戰過。
到最後也沒什麼結果,反倒是有些滿意。
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唐玄,只是一是氣不順,二是壓力大,三是此地也不是講話之所,索性甩手而去。
“所有衛士,撤出城牆,返回營房,今年魚季所發生之事,不可妄加議論,違者嚴懲”,姜如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城牆。沒有魚,也沒膠珠,你說開心不開心?雖然沒啥收穫,但也免了許多麻煩。
身爲北擎大管家的他,更多的時候不怕沒有收穫,而是怕麻煩。尤其是在這個多事之秋。那頭,姜劍眉還音訊皆無,同樣讓他殫精竭慮,絞盡腦汁。
“這裡是?您是”?唐玄緩緩吐出一口帶着青煙的氣流,歪頭瞅了瞅安然無恙,睡得一呼一呼的唐可昕,對走到身邊的姜成問道。就在剛剛,他才從身處人族領地,周圍都是同族的親切感與興奮感中解脫出來。
“西海邑,我是西海邑的管事兒-姜成。姜成,見過監洲”,姜成一邊恭敬施禮,一邊打量着這個年輕人。滿是孔洞的衣衫那是被電的,皮膚沒事兒,看起來修爲不錯;長得勉強過得去,配得上小姐,就是這沒有佩戴五洲濟?背上還揹着個,我去,是個嬰兒???
唐玄愣了愣,好半天才搞明白,人家見過監洲就是見過自己。怎麼接?
“姜前輩,能否找個地方讓我暫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即趕路。哦對了,這裡有飛纜站麼”?唐玄擺手一笑,客氣的道。
“不知唐監洲,您要去哪裡”?姜成小心觀察着,眼前青年的淳樸態度和笑容無疑給了他不小的好感。姜成一邊怪自己多事兒,老爺讓帶去見他,帶人就是了,觀察什麼?聊什麼?但孃親舅大,小姐跟自己可比跟老爺親······想到小姐,姜成心裡頗爲難受。
“水城市”,唐玄咬了咬脣,孩子好歹是兩個人的,怎麼都要見個面,聊一聊。
“嗯,您跟我來”,姜成笑着做了個請的姿勢。
唐玄點點頭,卻並未一馬當先,而是與姜成並肩而行。
西海衛們,從成百上千個運兵通道,下了城牆,上了車輛之後,緩緩撤離着。沒了魚季的西海城牆,會被當成觀光城牆開放,不會有衛士防守。
在這個天下和睦,絕少明爭暗鬥,人族抱團兒苟延殘喘的紀元紀年時代,幾乎百分百的修者、衛士,都是爲了應付自然這種更恐怖、更不講道理的存在而存在。
而最近發生的幾件事兒,卻打破了這種默契,一個是東極元洲,元洲大魔國脫離五洲建制,自立成國,國主自稱聖魔女。還指使魔軀山壽攻擊了北海;一個是西極倉洲,突然間六大氏族西歸,倉洲力量收縮,統國陳元禮與十二元辰宗陳元遲對於五洲,對於中州態度曖昧難明,而且許多跡象表明,西極倉洲已經被牢牢掌握在一個神秘力量手中。
五洲,中洲最穩且地處五洲中心;西極倉洲修者力量最強;元洲地域最龐大;北漠濟洲最窮;南極洋洲被洋暴折磨的體無完膚······
原本中洲居中協調,大統國龍呈均號令其他四洲統國,一方有難,四方支援,五洲尚能夠勉力支撐。可如今,世道變了,水火不容的簡單矛盾,變得越來越複雜化,越來越利益化。
什麼時候,人族可以這麼奢侈的浪費有限的時間和力量了?龍呈均靜坐的時候,多數時間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默契雖然被打破,但還沒有到圖窮匕見的時候。
西海邑的兵營原本距離西海邑700裡,如今已經被遷至西海近郊,防什麼?
...... ....... ......
“首先要防的,就是從倉洲來的這羣氣勢洶洶的王八蛋”,樂笑星狠狠的將茶杯墩在桌面上,茶水撒了一地。
“你說閨女,能不能是被他們綁走了”?姜如眼中血絲瀰漫,愣愣的望着狂怒的樂笑星。
“嗯”?樂笑星一滯,接着道:“就因爲膠珠?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膠珠四品,下品能夠幫助普通人快速凝聚元氣;中品大補元氣;上品使得資質最差的修者短期內突破下三境;至於傳說中的絕更有着延年益壽,永葆容顏的功效。據我所知,倉洲的膠珠需求量,那可是天文數字。哪一年不是佔據總配額的一半還多”?姜如掰着指頭,似乎心裡已經認定了。
“五洲一體,這些年,北擎、東臨、南陽,倉洲也沒少出力。陳元遲我不瞭解,但金斷崖,陳元濟,火刑天·····個頂個的都是豪爽漢子”,樂笑星還是有些遲疑。
“屁的五洲一體?大統國政令在西極能夠通行?他們真出力還是撈好處你看見了”?姜如呵呵冷笑。
“夫人,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咱們沒證據啊!若是人家不承認又或者說······”樂笑星在自己脖頸下一劃,做了個滅口的姿勢。
“先看看,照我看,明日一早,他們就會上門來討要膠珠”,姜如沉吟了一下,做了一個靜觀其變的決定。
“全憑夫人做主”,樂笑星笑了笑,長臂攬上了姜如的纖腰,目光中卻全是焦慮與心事。換做誰,女兒無聲無息的不見了,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兒,恐怕早就崩潰了。
沉默中,大管家姜成走進內堂稟報:“姐,姐夫,唐玄到了”。
“先安排住下吧”,正在思考應對明日與倉洲會面的樂笑星擺了擺手道。
“他說明日一早便要走”,姜如低聲道。
“無論如何,先留住!交給你了,人走了,我拿你是問”,姜如瞪了一眼姜成。
姜成小心的將求助的眼珠轉向樂笑星,樂笑星卻頭也沒擡。
“好好招呼”,姜如驀然覺得心裡一酸,看到唐玄,她就想起自己苦命而又好強的女兒。
“唐玄,唐玄?怎麼來了”?姜如回過神來,詫異的問道。她並沒有參與捕魚的工作,更沒有見到千百張光電大網,從昆極內海的波光中把唐玄捕獲的那種壯闊。
“他?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麼跑到內海,被當成食土魚撈了上來”,樂笑星苦笑着,他也納悶,也好奇,但是今年沒有魚,也沒有膠珠是肯定的了,原因可以以後慢慢去找,但女兒的事情,倉洲的事情,卻是拖不得,也沒有時間再拖。
“他從內海?裡邊”?姜如張大了嘴巴。
“是,裡邊,好像是從內海中心處遊了過來”,樂笑星笑不出來了。畢竟有些事兒不是親眼所見,要靠猜的。
“那,那今年,今年”?姜如有些不敢置信。
“沒有魚,一條都沒有!也沒有膠珠,毛都沒”,樂笑星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這個消息,要嚴格保密”,姜如咬了咬牙,萬一知道今年沒膠珠或者不信今年沒膠珠怎麼辦?女兒會不會有危險?心裡已經一百個確信,姜劍眉就是倉洲綁了。除了倉洲,誰能悄無聲息的綁走一個先天境的武道高手?
“姜九姑”,姜如一拍桌子,斷喝一聲。
“在”,一個高挑的身形,如一縷青煙飄進內堂。這是一個四十多歲,面容呆板的中年女性,白衣長劍,如一般西海衛一樣的裝束。只是眼神冰冷,鋒銳無情。
“傳令,所有西海衛連夜進入擎洲府四周藏兵道;除正門外,其他方向擎洲府圍牆上,架設高熱電網;西海八大衛士統領即刻入府議事······”姜如的聲音變得穩定起來,一道道命令下達。
習慣了小事自己出馬,大事聽夫人的,樂笑星反而有些百無聊賴。
一炷香之後,西海邑擎洲府周圍以及內堂,一派被刻意壓抑過的景象。表面風平浪靜,暗地裡已經風起雲涌。
而唐玄卻在剛剛放好唐可昕,替她蓋好輩子之後,迎來了一位客人。
“史,客觀、公正,一筆不要多,一筆不能少,一筆不能改!今日之五洲地理志之西海魚季,卻是難到老朽了”,司馬令公仍舊拎着書卷,捻着筆,鍥而不捨的追了過來。
“老先生,您隨意就好”,唐玄微笑,目光在這個顫顫巍巍,鬍鬚純白,滿臉褶子,一臉訕笑的老者身上轉了轉就又溜回到牀上熟睡中的嬰兒身上來。
“可是,可是老朽真的就不會寫了呀”,司馬令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色悽苦。
“我覺得西擎洲說的很好,就照他說的寫吧”,唐玄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老頭兒小點聲。
“敢問唐先生,您是怎麼從昆極內海,游出來的”,司馬令公眼珠兒似乎轉了轉,滿是期待,眼角閃過一絲晶光。
唐玄背後肌肉猛然收緊,敏感的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變了。
他一隻手輕輕拍着偶爾手舞足蹈的小嬰兒,一邊緩緩轉過身子,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爲,以及現在唐花一旦出手爆發出來的威力,在這個星球的地面上,已經無需懼怕任何人。
“用力”!唐玄冷笑過後,斬釘截鐵的道。
“如此,打擾了”,司馬令公顫顫巍巍的起身,在姜成的攙扶下,緩緩向房門外走去。
這個時候,唐玄又有些不忍了。
是自己太敏感?不對,這老頭兒剛纔問話的時候,明顯有不懷好意的氣息,從身側傳來。
現在唐玄的皮膚毛孔極其敏感,尤其是身邊有個小人兒需要全心全意的照顧,周圍哪怕有一絲氣流異常,他都會有所察覺。
但人家畢竟一把年紀了,也沒什麼過分舉動不是?
“恭送老先生”,唐玄的聲音幽幽,帶着不好意思傳了出去。
“無妨,唉,老了!咳咳,咳咳咳”,司馬令公的聲音傳來,充分的表現了風燭殘年的狀態。
“娃”~“哇”!唐可昕咕噥着,紅紅的小臉,無辜的表情。
唐玄不由得看的呆了,不得不掐自己一把,告訴自己,這不是夢。
這個屋子,這一夜,就這麼過了。
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