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陰雲密佈,冷風狂襲的下午。
以陳元禮、陳元遲爲代表的倉洲方,渴望從這個漩渦中走出來。一夜加一個上午的時間足夠他們弄清楚很多事情:昆極內海今年沒有食土魚,更沒有膠珠。這是數萬西海衛親眼見證的事實。
而沒了膠珠,眼前的十陣決勝負卻實實在在成了一個笑話。
以姜如、樂笑星爲主導的西海邑方,頗有些騎虎難下的尷尬。戰臺是他們築的,戰鬥是他們挑起來的,但直到現在下午戰鬥即將開始,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倉洲是綁架那些失蹤人口的元兇。
到底是不是他們?若不是,這戰鬥又有什麼意義?
狂風激起滿地的殘霜,據南門外守衛報,倉洲大軍已經陸續回撤,已經沒有任何恃強決戰的意圖。
這是無心戀戰還是示弱以示清白?
唐玄就坐在西海邑人羣的正中第一排。
此處距離戰臺十五丈,雖說觀看站臺之上的戰鬥還需要仰脖,但已經是很好的位置了。
他的心緒一直沒有平息過,一直在翻騰着。
蕭紅顏、唐君生、於鳳清、蔡姚、唐有德、溫笑、姜劍眉、唐無傷······每一個名字,都讓他牽腸掛肚。如今卻都不約而同的在各個時間段神秘失蹤了。
“你,究竟是誰”?唐玄自語着,不覺間,雙拳緊握,額角漸漸滲出汗珠。
失神於衆人之間,心傷於孤獨時刻。
星球雖大,可親近的人似乎被一網打盡了。
從來渴望平凡,渴望平靜,渴望淡而又淡的生活,可自從自己下山之後,一切都變了。
蒼梧之誓,種花道人關於燦爛大宇世界的描述,至聖元胎,越來越強大莫名的唐花,甚至是此時三玄指環空間內膠珠······這一切,都不是唐玄想要的。
平靜的羅夫山,山前山後的熟悉而又平和的氣息;如今更有了雞鴨鵝狗,可德叔也失蹤了?
不止一次的幻想過:“飢來吃飯倦來眠,只此修行玄更玄”,渴飲山泉水,閒來便遊山的生活。
三五個知己好友,大老頭、二老頭對坐弈棋,耆老閣、花滿樓、茅屋,在山雨中,望天、亡地、望蒼茫雲海、望夢斷虛空、享有限的生命······
可惜一入紅塵,紛至沓來的盡是:人情反覆,世路崎嶇!
身處漩渦感,窒息感,疏離感,陌生感,越來越多的沉積在唐玄內心深處。
無論是在繁華鼎盛如天上樓閣的長陵邑,還是氣象森嚴的重霄城古宮禁院,都無法生出半點的默契與歸屬感。
“人有不爲也,而後有可爲”,孔希言的唏噓言語迴盪在唐玄腦中。
生於當代五洲,生於紀元時代,竟然沒有選擇了生存方式的權利。
時代也好,種族也罷,像是一個龐大而又具有無窮引力的大漩渦,包裹着所有窒息、疲憊的虛幻身影,滾滾向前,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我是誰,我在哪?我還,活着!那個白衣人,究竟是誰”,唐玄嘴脣在動着,雙眼卻眯了起來。劍眉緊皺,眉絲凝成一片白霜。
“爸爸,抱抱,看”,唐可昕的身子帶着溫熱,從後背掙扎着向唐玄的懷抱滾來。
一片奇異的目光在這對父女之間掃蕩着:若沒記錯,好像這孩子還沒滿月吧?這是啥情況?監洲的孩子就這麼通靈近乎妖麼?
好奇歸好奇,但無論怎麼問都是不合適的。掃蕩一陣,目光又紛紛轉至臺上。
這是一場力量好似很懸殊的對決:十二元辰宗律部衆律首金斷崖VS西海邑大總管,名不見經傳的所謂殘刃姜成。
“打架,不好看”,唐玄勉強微笑着,暫時從思維的世界裡脫離出來,抓着唐可昕放入揹包。玄玄氣洶涌而出,包裹着揹包,隔絕了聲音,也隔絕了冰冷的空氣。
“嗚嗚嗚,爸爸壞····呼~”
心頭一陣柔軟的唐玄,內心逐漸變得冰冷起來,一股無形的束縛,看不見卻洶涌而至。
失蹤不是巧合,要是巧合爲何連唐有德、蔡姚、唐君生甚至於鳳清都抓了?
唐花驀然爆起一蓬火光,原本豔紅的火色被黑霧瀰漫,升騰中,彷佛魔鬼猙獰的面孔。
緩緩呼吸着,唐玄也將目光投向戰臺之上,壓制着,壓制着胸腹之間不斷膨漲的熱氣。
“雖然不知道你或者你們是誰,但這麼做,太過分了”!唐玄僵硬的看着,呆呆的坐着,開始與內心爆裂的恨意做着鬥爭。連對象是誰都不知道,這種感覺真的很痛苦,而這種情感越劇烈,那麼轉嫁給自身的痛苦便會成倍增加。
“師兄,別來無恙”,姜成的笑容依舊是標誌性的管家式笑容。含蓄、謙和甚至有些卑微,但面對十二元辰宗第二高手金斷崖卻絕無懼意。
“堂堂殘刃,卻屈身爲奴,丟盡師傅的臉,虧你還有臉叫我一聲師兄”?金斷崖粗眉一挑,聲音洪亮,每一個字都帶着充沛的中氣,宛如聲聲響起的洪鐘。
只此一句對話,便讓臺下所有人神色遽變。
金斷崖名氣太大,盛名傳遍五洲。而姜成則是籍籍無名之輩,更多以西海邑大管家的面貌呈現世人。沒有人會把謙和近乎謙卑的姜成與修者高手這個詞彙聯繫起來。
可他們竟是師兄弟?
嘈雜聲中,只有陳元遲,陳元濟,樂笑星,姜如以及神色楞然的唐玄神色不變。
“一別三十餘年,師兄脾氣還是這麼火爆!說我爲奴?不知道十二元辰宗,有誰不爲奴僕?有誰不做奴事”?姜成淡淡一笑,語氣輕緩。
說話間,姜成漸漸挺起胸膛,常年微弓的後背也變得筆直。微微仰首,似乎望着蒼穹,一股難言的氣勢四溢瀰漫。
宛如高貴帝王一樣的姜成與之前略帶猥瑣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巧舌如簧!看你這些年有無長進!金四十六”,金斷崖脾氣火爆,刀把一晃,元氣一激,後背龜殼一樣的刀匣便發出一連串的刀鳴脆響。
漫天刀刃宛如游魚一般,穿插、交錯、彙集,眨眼間,一把將近二十米長的金色大刀便出現在金斷崖虎掌之中。
隨機,金斷崖一聲爆吼,身形斜斜倒射飛出,升至十餘丈高之後,雙手握刀,金刃高舉,帶着狂暴而凜冽的刀風氣流,狠狠對着微笑仰望的姜成斬下。
每刃三尺三,首尾相連,將近二十米長的刀身,從十餘丈高空劈下,尚帶着金斷崖雄渾的元氣,以及強大的慣性,一望之,如蒼鷹搏兔,攻勢如同大浪怒濤,而姜成從形象看,無疑是蒼鷹爪下的兔子,大浪之下的小舟。
殘刃,當然是殘破的兵刃。
而姜成不疾不徐的掏出的,簡直是殘刃中的模型,殘的有些敗,有些離譜了。
就像是一把十餘釐米長的匕首,被切斷了中間與刃首部分,斑駁泛黃的把手倒是看着有些實力,只是殘餘的刃,多了說,也不過三寸長短,邊緣盡是細密、參差的鋸齒。
別說打架,就是普通人拿着這把搞笑的“殘刃”,全力一擊,恐怕都捅不死人吧?
在對比金斷崖那居高臨下,洶涌澎湃的刀勢,簡直不要太弱勢······
西海邑四周站崗的衛士緊張的刀槍蹾地,發出凌亂的摩擦聲,八大統領中的七名,都悲傷的閉上了眼睛。在他們心中,這一招下來,西海邑的總管怕是要換人了。可姜總管,人可是極好的呀?
砰!一聲沉悶的響聲。如同鼓槌敲擊在朽木上。
再看戰臺之上,金斷崖低着頭半蹲着,做雙手舉刀全力下劈狀,腳下的西海巖磚碎裂成粉。而金刀斜斜高舉卻未曾順利劈下。
鋒銳的刀頭,粗大的刀頭,恰好搭在了三寸殘刃的刃鋒處,宛如算計好了一樣。
一把巨大無比,一個小巧玲瓏的不像話,就在這平衡的一點中親熱着,宛如調*情。
狂猛的氣浪呼嘯四溢,吹的金斷崖以及姜成的衣衫狂舞。
“嘖嘖,不咋樣”,姜成渾身清芒閃爍,殘刃一揮,金刀應聲彈起。
“有意思”,金斷崖身子一彈而起。
“金五十五”!金刀再次揮出,遙遙鎖定了姜成的身軀。金斷崖元氣翻滾流淌之間,金刃連接的縫隙都被沖刷的消失殆盡。
人與刀,氣與刀,完美統一,以意御刀,氣灌刀身,整個刀看起來如同黃金鑄就,即便沒有日光,但仍舊燦燦生輝,銳氣難當。
砰!如擊朽木。
姜成竟以殘刃那渺小的可憐的鋒刃,點在了橫掃過來的金刀刀刃上。
“金六十一”!
······
“金七十二”!
呼喝不斷,金刀不斷快速加長着。
每長一分,刀意延伸三尺,刀氣瀰漫五尺,威勢倍增!
十丈戰臺的圍欄,被肆虐的金刀劈的七零八落,金光滾動,生生不息,整個戰臺,徹底被金風包裹,切割。在耍大刀上,金斷崖算是玩到了極致。
砰!
砰!砰!
砰!砰!砰!
刀圈之內,姜如腳步微動,處變不驚,在金色的狂濤駭浪中,信手揮灑着手中還沒有巴掌大的殘刃,看似輕鬆,但他額角卻逐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嘴角的微笑也變得僵硬起來。
“金七十五”!
金斷崖狂吼震天,巨大的刀風震耳欲聾,金色的刀影如同狂龍一般再次升騰而起,狂擊而下。他紅了眼睛。
“殘,殘,殘”!一連三聲,姜成聲色俱厲。
殘刃幻化出一條青黑色的小蛇,與迎面而來的狂龍撲擊着,撕咬着。
砰,砰,砰!
姜成殘刃在金刀上猛點三下,順勢腳步一化,在金斷崖尚未變招之前,他駕馭着繼續在金刀刀身上滑行的殘刃,向金斷崖激射而去,勢成絕殺。
金斷崖嘴角帶着冷笑,在殘刃即將接觸到其胸膛的瞬間,刀柄驀然一橫,手掌全力一拍,粗達的刀柄電光火石間撞在飛射而來的殘刃之上。
“砰,砰”!
金斷崖金刀脫手,姜成殘刃飛出,二人互換一掌之後,各自吐血倒飛。
破敗的站臺上,淋漓飄灑的殷紅,瞬間凝結成紫黑色的斑駁。
“咳咳,就算平手如何”?姜成勉強笑了笑,右手按在胸口處,渾身清芒閃耀。
默默點了點頭,金斷崖負手挺胸,卻不由自主的噴出一口鮮血,渾身黃芒遽盛。
金刃優勢在長,在蓄勢,在凝力,在貫通,在雄渾,在威猛;殘刃優勢在短,以時間換空間,以機會博近身,要的是冷靜,從容。
二人雖然交鋒激烈,卻誰也無法將對方拿下,同時也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
而戰臺雖然破敗,卻也無坍塌的隱患。
如今平手兩局,戰鬥,似乎還要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