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上還滴落着雨水,他站在病牀外不停擦拭着自己的臉頰、頭髮。他擰乾了衣角的雨水,儘量擠出微笑走進病房。
他用底氣很足的聲音喊道:“爸——”
被儀器包圍着的父親,緩緩睜開眼睛。雖然只是一道小縫隙,他還是能清晰的看見兒子的摸樣。他想對他笑笑,可是嘴角稍微揚起,他便皺起了眉頭。
白色紗布網緊緊纏着他的腦袋,左側手術後的傷口隱隱作痛,鮮血透出紗布染紅了一小片。他的嘴脣雪白,安靜的躺在那裡。
少年快速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爸,我們有錢了,有錢了。我們再做一次手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少年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他緊緊的握着他的手,深怕他溫暖的大手會瞬間失去溫度。
父親輕輕的搖了下頭。虛弱的張開嘴。少年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於是彎下腰將耳朵靠在他的嘴邊。
“秀……淑……”
短短兩個字,彷彿像一把利劍刺入少年的胸口。那是母親的名字,是他喊過無數次的名字。
少年一下子哽咽了,喉嚨裡反射出苦澀的味道。憋得他說不出話來。他握着他的手加重了力氣。
半晌,他用力的吸了口氣,壓着眼眶裡的淚水說:“找過了……她不住在那。”
父親失望的表情,再次刺傷了少年。他不自覺的墜下眼眸,躲開他的目光。
“好……好……照顧……自己……”父親用微弱的聲音交代。
少年笑着點頭,眼眶一直是紅的。
父親輕微的點點頭。望着兒子的眼神,有着憐憫與不捨。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伸出手撫摸着他的腦袋。他衝着他微笑,臉上的皺紋一下子明顯了許多。他回以他微笑,笑容是那樣僵硬。
父親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淚,清澈的彷彿綻放着光芒,少年伸出冰冷的手幫他擦拭掉。
父親的手從空中墜落……
少年驚呆了,撫摸着他脹腫的腦袋,哭的泣不成聲。
他聽見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在談話,聽見隔壁屋哭泣和吵鬧聲,聽見父親再喚他的名字。嶽生啊!嶽生……
值班醫生遞給少年一張心電圖,狹小的白紙上是一條直線。那是死亡證明。少年的手一直在顫抖着。
他和父親一直都是兩個人,沒有任何的親戚朋友。少年給父親穿上衣服。父親的身體迅速的變重。
那是一件藍白色的襯衫,是父親生平最喜歡的衣服。他希望他能穿着它離開他的視線。
太平間的護士將父親推出病房,少年緊緊的跟着。眼神是那樣驚慌與不捨。
穿過長長的長廊,推進電梯,推出大門,推在下着雨的石油路上,推進破舊的大樓。少年小心翼翼的爲他擦拭掉身雨水。深怕他的身體會因爲顛簸晃動而掉下來。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這個人賜予他生命的人,就這樣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不留一點痕跡……
死後的他會去哪裡呢?那裡是否還是會有他的存在?他希望這個世界真的可以有來世,來世換他做他的孩子,換他照顧他。
少年眼看着父親被放置在大冰櫃中,伸出的手抓不到任何可以讓他感到溫暖的物體。
他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太陽還沒升起,天色灰濛濛的。在殯儀館裡,少年看着父親被推進了焚燒爐。他站在那巨大的房子前,聽着裡面傳出轟隆轟隆的聲響。他擡起頭望着屋頂的煙筒。那一縷縷青煙隨着風飄散在風中。
如果可以選擇去的地方,你會去哪裡?還是要找她嗎?少年在心中憂傷的問道。
殯儀館裡又送來了一位逝者,身邊圍繞一羣吊唸的人。爲什麼他的父親走的時候會如此淒涼?爲什麼他的身邊只有他?
多少的不甘與憤怒,染紅了少年黑色的眼眸。他沒有再哭泣,也發誓不會再哭泣……
少年託着疲憊的身體回了家,推開房門狼籍四濺。破舊的衣服散落一地,桌子上放着許多許久未清的方便麪盒。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少年走向一面牆,那裡掛着許多照片。幼小的他,年輕的父親,笑的燦爛的母親。他看了許久許久……
太陽西下,紅色的晚霞染紅了房間。少年拿起牆上的相框用力砸向地面。他聽見玻璃破裂的聲響。清脆帶着哀鳴。
一切都結束了,從父親離去的那一刻開始。
一個人了,再沒有人會擔心他是否吃得飽穿得暖。
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照片。再沒有母親燦爛的笑容,再沒有她的任何物品。他的世界是如此的乾淨,空曠……
少年打包了行李,拿着那張已經被攥皺了的支票走了。夕陽下他的背影逐漸挺拔,腳步逐漸輕盈。他會回來的,在成功以後。他要讓她後悔,讓她跪在他的面前懺悔。
那一年他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