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有毛病，纔會在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時露出笑容，惹得林嘉偉以爲她對學習此項活動很有興趣，便好心的走過來，坐在一邊的沙發裡，“怎麼，不去玩嗎？”
“不了，”凌雙從回憶裡轉醒，連連的擺手，“我不會的。”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看，”林嘉偉指了指已經可以將球撞進袋的田歌，“我絕對是個好老師。”不由分手拽她起來，“快起來活動活動，吃完飯就坐容易身材變形。”
“啊？”身材是女生的軟肋，凌雙馬上驚慌的站起來，“哪裡變形？”
林嘉偉似乎思索了一下措辭，摸了下鼻子，最後頗誠懇的說，“坐着時血液集中的地方。”
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紅着臉蹭到球桌旁走來走去，真的再不敢輕易坐下去。
“來，凌雙，到你。”林嘉偉時刻不忘自己的使命，招呼閒逛的她過去。
“我很笨的，你教她們就行。”凌雙支吾着不想過去，可林嘉偉站在那兒，只一言不發的看她，眼裡寫着堅持。
又是一個堅韌不拔的孩子，凌雙頭疼的想。
“來，首先學握杆，握杆很重要……”林嘉偉手把手教她，直叫她叫苦連天，早知道不要假裝不會，現在還得裝作懵懂無知，故意犯低級錯誤，總之，裝傻的感覺太痛苦了。
綠草茵茵，羅錚陽看了看腳邊的球，估計了一下離洞的距離和角度，慢慢擡起球杆，瞄了又瞄。這是最後一洞，成敗在此一舉。可關鍵時刻，腦中不由自主出現之前凌雙的期期艾艾，滿臉窘迫，然後林嘉偉出現了，極其出色的扮演了一個救美於困境的英雄，那時候，凌雙滿目崇拜的看着，那麼專注，旁若無人，臉上的笑容刺得他心神不安。
直起身，對着球童擺手，“三號杆。”
他從球童手中接過重量稍輕的三號杆，重新走到球前，站好位置，瞄準，卻遲遲沒有揮杆。
他這是怎麼了？一再的猶豫，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是不是他這次錯了，這種一再的退讓放任根本不適合他和她現在的狀況。本來想再給她些時間考慮，但是那是在沒有第三個人出現以前，現在情況變了，他的策略也該發生變化。
微微的側身，一個輕巧的推杆，球在草皮上勻速滾動，最後完美的進洞。
周圍響起陣陣掌聲，秦誦拍着手，嬉皮笑臉的走過來，“不錯啊，比上次又少了一杆。”
羅錚陽不甚在意的扯了下嘴角，將球杆遞給一邊的球童，徑直跳上車子。
秦誦看着車子方向不對，朝他喊，“哎，錚陽，幹嘛去？不到下個場地啦？”
“出去辦點事兒，下面交給你了。”羅錚陽連頭也沒回，伸出手招了招，示意他繼續便揚長而去。
留下秦誦無奈的搖搖頭，掂掂手中的球杆，走回人羣，“有點事兒走了，咱繼續。”
羅錚陽換了衣服，出了高爾夫球場，通向出口的路要經過球場旁邊的一個室內健身館。他手裡拿着外套，推開健身館的門，一眼看見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毫無規章的打保齡球，其中幾個還蠻眼熟。
腳下不自覺慢下來，留了心去看，果然，楊秀雲的身影就在另外一邊的沙狐球桌旁。
他心中一動，這麼說來，凌雙也一定在。他還正想着找她呢，就碰上了，這應該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好不費功夫吧，不過在她眼中，可能就是尷尬的冤家路窄了。
但這些並不妨礙他搜尋的目光，如果沒記錯，在靠裡面的牆壁旁是桌球場地。
羅錚陽轉了個方向，往健身館深處走去，但又不可避免的和靠外面的楊秀雲碰面。他收起情緒，正色走近，溫文的笑，“楊姨，真巧啊，您也在這兒。”
楊秀雲回過頭看見他，立刻笑着招呼，“是啊，怎麼，你們也在這兒？秦誦呢？”
“哦，我們剛剛在那邊打高爾夫，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先出來了，正好遇見。”羅錚陽說完往四處看了看，“這兒好像看起來還不錯。”
“是啊，錚陽，你沒事可以和我們一塊兒。”楊秀雲看羅錚陽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便出聲挽留。
“不打擾你們吧。”羅錚陽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留下。
“打擾什麼，跟楊姨還客氣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立刻顯出一副欣喜的模樣，往遠處看，“這裡有桌球吧，好久沒玩過了。”
“有啊，就在那邊，嘉偉一個人打也沒意思，正好你們兩個人湊一局。”說着，楊秀雲便帶着他往裡面的桌球走去。
手裡握着球杆，那種舒服的感覺慢慢回來，凌雙很想酣暢淋漓的打幾球，無奈不能表現的太過於老練，只好閉着眼睛，故意胡亂擊球，不是用的勁兒太大，就是角度稍稍偏過去，只一心祈禱林嘉偉會氣急敗壞的放棄她這個扶不上牆“壞學生”。
可林嘉偉卻沒有半點不耐心，適時的糾正她各種不標準的姿勢。這會兒正站在她側後方，一隻手蓋在她放在杆後面的右手上，眼睛專注的注視着那顆紅色的圓球，嘴裡還在反覆說着，“對，手腕用力，不要上挑，穩住。”
熟悉的語句傳入耳中，凌雙幾乎忘了此時所處的環境，微微眯眼，球杆瞄準紅球，心到手到，乾淨利落，球迅速落入中袋。
“Yes！”趴在球桌上，她下意識的閉下眼睛，嘴裡幾乎要抑制不住的喊出聲。
美中不足的是，因爲久不打球，加上本就有瑕疵的動作，剛剛又實在太專注了，架在球桌上的左手光榮的習慣性抽筋了。
手指僵硬着收不回來，拇指食指保持着那種奇怪的姿勢，骨節突起，抽的陣陣疼痛，甚至使不出力氣撐在桌上，只好用拿杆的右手按住桌面，才勉強直起身。怕被林嘉偉看見，她起身的同時，悄悄把手放在身側。
額頭滲出冷汗，她咬着下脣強裝笑臉擡起頭，卻看到楊秀雲，以及身邊的羅錚陽，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眼神銳利，咄咄的注視着她，和那隻詭異的左手。
她下意識的把手更往身後縮了縮，想默默移動到不起眼的一邊。
看出她要逃避的意識，羅錚陽心裡的怒火更盛了一籌：上午她能僥倖逃脫都是因爲他讓她走，而現在，他不再允許。腳下不停歇的邁過去，不給她分毫可以逃跑的機會。
在她挪動腳步前成功攔截到，羅錚陽低着頭去拉她的手。
每次都是這樣，他強勢的主導着一切，在任何時候都不允許事情偏離他的預想軌道，包括她的離開和停留。她要離開，他應允了，只因爲那時候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激情可言，只剩下無止盡的猜忌與爭吵，現在他再次對她感興趣，她就必須回到他的手掌心，像一隻乖巧的寵物貓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厭惡這樣的自己，爲愛，爲他，迷失自我的懦弱樣子。
有那麼一刻鐘，這樣的想法充斥在她的腦海，甚至讓她忘了周遭的一切，老師以及同學的異樣眼神。她用力揹着手，彷彿故意和他角力般，傾斜着身子把手向後縮，抗拒着他要拉她的力量。
她的決心那樣徹底，以至於羅錚陽竟一時半會兒拿她沒有辦法，眼看着手裡她纖細的手腕被握得發了紅，淡粉的下脣也咬出了血印子，心底的疼惜便一陣陣涌上來，擡眼看她盈盈欲泣的雙目，心裡給揉成了九曲愁腸，眼神也柔軟下來。
手指的痙攣還在繼續，那疼痛沒有絲毫減輕，痛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手腕還在被他拽着，可是她不能就這麼妥協，她對這個男人已經妥協過太多次。
但這種僵持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爲凌雙忽然覺得胳膊一輕，雖然他還沒有放開她，但力道明顯輕了許多。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詫異，疑惑的擡眼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他毫不掩飾的目光。
羅錚陽的眼睛很大，內雙的眼瞼讓他在注視別人時總顯得過於專注，微微上挑的眼角給人一種追魂奪魄的錯覺，她向來是對這樣的眼眸沒有招架之力的。而此時，他的眼眸裡更多了些與往日不同的情緒，有責備，慍怒，疼惜，無奈，甚至是絲絲愛戀？這些個感情在她面前織成了絲絲密密的網，將她籠罩其中，無力掙扎。
她聽到自己似乎輕嘆了一聲，身體也像被卸去壓力的彈簧，“嘶”的一聲便無力放軟。
手終究還是被他拉過去握在手裡，熟練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依次按摩過去，和以前做過的無數次一樣，力道輕柔。直到那種奇怪的彎曲被拉平，疼痛漸漸消失，她的幽怨也似乎隨之逝去，只覺得身心疲憊，不想再在這裡反抗掙扎。
面對面的兩人沒有看到，旁邊林嘉偉悄無聲息的收回了剛剛邁出的腳步。
“又抽筋了吧，怎麼還是這麼不注意，說過多少次，擊球時不要那麼用力。”感覺到她的變化，羅錚陽心裡忽然涌上一種煩躁不安，讓他忍不住更緊的握住她，感受她真真切切的存在。
捧着她逐漸恢復柔軟的手，他明明臉色很難看，語調卻溫柔的不像話，“還疼嗎？”
她安靜的搖頭，要抽回手卻發現羅錚陽仍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不明所以的擡頭看他，對方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黑色的眼眸更幽深了幾分。明白他的霸道，此時不出聲恐怕是難以打發大少爺的脾氣，她不得不硬着頭皮，勉強的低低出聲，“真的不疼了。”而一不小心流露的微嗔在旁人看來卻成了小女孩兒的無理取鬧，撒嬌耍橫。
羅錚陽這才放過她，凌雙擡眼四望，果然，周圍的人早已嘴張成O型，詫異的看着他們。
事已至此，她不會奢望別人能正常的思考他們的之間的關係，更不能學土行孫時不時來個遁地術，索性擡頭挺胸，只垂下眼簾，也不多做解釋。
“錚陽，你們認識？”半響，楊秀雲纔想起來開口詢問。
“呵呵，”羅錚陽拿起旁邊的球杆，慢慢打磨擊球的末端，走到楊秀雲身邊，頑皮的在她耳邊說，“是啊，早就認識的，那會兒在酒店秦誦是和她鬧着玩兒的，楊姨，你知道，他就是愛玩，而且多少有點是爲了我，有得罪的地方您多多擔待點。”
“你們這些孩子。”楊秀雲假裝生氣的瞪了他一眼，但臉上適宜的笑卻是綻開了，轉身走開，嘴裡吩咐，“你們年輕人好好玩，我累了，得到那邊坐一下。”
“知道了，楊姨，你好好休息。”羅錚陽歡快的應着。
轉過身，羅錚陽也不理衆人的驚訝，慢慢繞到林嘉偉對面，眼睛定定看着他，朝球桌挑了下濃眉，“來一局？”
“好啊。”一直在一邊默默無言的林嘉偉仍然保持着微笑，越過凌雙的身邊來到球桌前將球從球袋裡一個個揀出，規整好，紋絲不亂。
一切就緒，林嘉偉稍稍後退，拿起一邊的球杆，看着羅錚陽朝球桌做了個“請”的手勢。
羅錚陽也不客氣，擡手俯身，動作乾淨利落，一個漂亮的開球。在衆人內容不一的眼光裡，五顏六色的圓球在鮮綠的桌上快速散開，有幾個輕輕落入袋中後，剩下的則停留在桌上最好的位置。
林嘉偉面不改色，靜立一旁，時刻注視着桌上的局勢。
兩人間或目光交匯，有什麼暗暗流淌，有什麼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