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錚陽沒有搭腔, 一笑置之，將身側的凌雙推到身前，眼光似有似無的掃過李佳悅, 像是對她說, 又像是對着衆人介紹, “這是凌雙, 我女朋友。”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在座的所有人變了顏色。
羅奶奶的驚詫, 羅爺爺的震怒，甚至是冷靜如李佳悅，那掩飾的接近完美的表情彷彿雕刻成型的石墨雕像, 在完工時突然裂開了一條縫，泄露了裡面所有不同的陰暗內容。
她嘴角的肌肉似乎近似神經質的抽動了一下, 一雙澄淨的美目滲透出女人該有的嫉妒, 繼而亮光一閃, 那嫉妒已然不見，看得出在扯着脣角勉強微笑, 那樣故作灑脫的摸樣卻如風雨中飄搖的百合，平添了一絲柔弱。
羅錚陽嘴裡冒出那句話的時候，凌雙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發出一陣戰慄，她說不清爲什麼，也許有心底的震撼, 而看着眼前李佳悅的軟弱, 又加了些愧疚, 對, 愧疚, 面對這樣般配的男女，夾在中間的她無端的有了愧疚。這種情緒就如一根導火索, 將她心底所有的不安點燃，最後串成一條繩索，將她牢牢捆綁，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
“凡事不經過大腦，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羅爺爺最先受不了，軍人出身的老人眼中沒有半點掩飾，也不屑於掩飾，直直的表達出不滿，也不等他們迴應便轉身上了樓。
“孩子，他們爺倆兒有點誤會，不是針對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啊。”羅奶奶溫言安慰，又不放心的看着上樓時捂着心口的那個身影，“你們也許久不見了，慢慢聊啊，我這個老太婆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聊天了。”說着也急忙尾隨着上了樓。
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三個人，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羅錚陽鼻子裡似乎哼出一聲冷笑，也不加理睬，自顧自的坐倒在身後的沙發裡，又看了一眼呆站在身前的凌雙，一伸手也拽倒她，“傻站着幹嘛，坐啊。”
凌雙沒防備，狼狽的落進皮質的沙發裡，上好的皮革貼在胳膊上，涼的刺骨。幸好，身體有一半撞入羅錚陽的懷裡，臉頰貼着他的胸膛，溫熱的觸感透過他襯衣的布料傳到她的皮膚，讓她的冰冷得到些微的緩解。
她低着頭忘了留意，羅錚陽咬着脣忍受衝撞時背上承受的痛，額頭上滲出冷汗。
“陽，你沒事吧？”李佳悅卻已經發現他的不同尋常，擔憂的詢問。
“沒事。”羅錚陽淡淡的說，沒多少表情，不願意多說一個字。
凌雙似乎有所警醒，沒有說話，只是猛然起身擡眼看他，巴掌大的臉微微仰起，比平時更白的臉透露着不安，大大的眼睛裡滿含歉意。
羅錚陽立刻覺得心都癱軟了，身上的疼痛也變得微乎其微，只擡手隨意的拉了拉她的髮絲，笑着用眼神告訴她他很好。
李佳悅刻意忽略着眼前的溫情，對自己說只是因爲自己離開的太久了。
“你不要怪羅爺爺，他是關心你纔會這樣的，只不過表達感情的方式有些過罷了。”李佳悅坐下來，耐心的勸慰，像很久以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那樣。
“是啊，是夠特殊的，不過我也習慣了，沒什麼奇怪的。”羅錚陽一邊嘴角上揚，扯開一個譏誚的弧度。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裡卻包含着多少苦楚，凌雙在一邊不禁有些心疼。
“軍人家庭總是會嚴厲些，你又不是不知道，秦朗和秦誦還不是一樣。”李佳悅刻意忽略他嘴角的嘲諷，厄自抿着脣笑得自然，彷彿是想起了兒時的時光。
“這個大院裡的人都揍孩子，唯獨你家是個例外，李叔叔簡直太好了，”羅錚陽似乎也想起些什麼，臉上的表情開始緩和下來，淡淡的說道，“我們這一羣人也就你沒捱過胖揍。”
“那是因爲我乖啊。”李佳悅說着竟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態，歪着頭笑着，手裡不停的撥弄放在腿上的包。
“乖？這話也就李叔叔信，大院裡誰不知道，李參謀家的女兒鬼精鬼精的，哪次壞主意沒你的份？”羅錚陽對她的話嗤之以鼻，手肘隨意的擱在扶手上看向別處，似乎很不贊同。
“呵呵，”李佳悅發出天真頑皮的笑聲，嘴裡有咕噥了一句，“人家是女孩子嘛，怎麼能和你們一樣的待遇。”
在李佳悅的巧妙帶動下，氣氛忽然就變好了，久未謀面的兩人重逢，畫面開始變得溫馨，彷彿兒時的歡樂時光重現。
凌雙悲哀的發現，這樣的談話裡沒有她插嘴的份，那個時侯沒有她的戲份。再爭辯，她畢竟是遲了十幾年，這十幾年的時光他和她之間是個空白。
他在無憂無慮的搞惡作劇時，也許她在大太陽下洗着妹妹的尿布，汗流浹背；當他漫不經心的周遊全世界，將紅色埃菲爾鐵塔踩在腳下時，她甚至沒有走出過學校和家那頭的石墩橋；而他在充當公主身邊的勇敢騎士時，她只是沉浸在自己晦暗的青春單戀中無望掙扎……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作爲一個目前的“勝利者”，即使不搖旗吶喊，炫耀自己的成功，也應該體現出起碼的優越感。但是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自己的不善言辯。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羅奶奶正走下來。
羅錚陽想問又欲言又止，最終倔強的把臉偏向一邊。
凌雙和李佳悅幾乎是同時站起身，朝向羅奶奶的方向。在她躊躇於怎樣從自己嘴裡說出問候的話又不覺得彆扭的功夫，李佳悅已經幾步走上前去，貼心的攙住羅奶奶一邊的胳膊，乖巧的說，“羅奶奶，您慢點。”
“呵呵，還是佳悅這丫頭懂得心疼人啊，”羅奶奶欣慰的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在和誰說，“唉，要是我也有個孫女就好了，多貼心。”
羅錚陽似乎鼻子裡發出一聲哼哼，沒好氣的說，“奶奶，您嫌棄我早說啊，我就不每次上趕着來看您了。”
羅奶奶嘆着氣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分明是寵溺，李佳悅在一邊也一併看過來，嘴裡卻還和羅奶奶說着體己話，“羅奶奶，你要是不嫌棄，就把我當親孫女，反正我對您做的菜喜歡得緊，以後也省得每次想來還要思前想後的。”
“這丫頭，這麼見外啊，什麼時候想來你就只管過來好了，奶奶坐好飯菜招待你。”幾句話把老人哄得開開心心，言語裡似乎對她的提議十分贊同，兩個人相攜走過來的模樣像極了親暱的祖孫倆。
凌雙一直站在原地，手指不由自主的來回摸索着長褲的褲縫，直到她們倆走過來坐下，還是維持着那樣一種僵硬的姿勢。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徹頭徹尾，魯莽天真的傻瓜，臨來時還豪氣萬丈的說要幫羅錚陽解釋，進而解決他們祖孫倆的矛盾，可來了才發現，別說解釋，就連基本的交流她都找不到機會，只會在一邊木訥無言，呆頭呆腦，甚至讓羅錚陽更加陷入兩難的境地。
右手傳來輕微的力道，她下意識去看，羅錚陽正嘴角噙着笑，抓着她的手指，示意她坐下，她這才注意到四個人中只有她還在突兀的站立着。
心裡更覺尷尬，她訕訕的坐下，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艱澀的開口，“羅爺爺……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啊，”羅奶奶慈祥的看着她，和藹的目光無形中就讓人放鬆下來，“其實也是老毛病了，今天本來就不舒服，所以才提前回來了。”
言下之意便是和他們的歸來無關，這樣的認知多少讓她覺得舒服一些。
“沒事就好，我今天突然造訪，真是太冒昧了。”凌雙低着頭，不安的絞着手指，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
“冒昧什麼？”羅奶奶還沒表態，羅錚陽已經若無其事的攬住她，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叫驚喜，懂嗎？你不知道我爺爺奶奶有多急着抱孫子，我百年不遇的帶女人回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甚至還在她額角落下一個吻，寵溺的刮她的鼻子，“傻姑娘。”
凌雙來不及感受那種甜蜜，在他人的眼光下只覺得羞愧，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臉轟的一下子便燒紅了。
“是啊，以前除了佳悅，陽陽可是從沒帶回過別的女孩子呢。”羅奶奶一句看似隨意的話，卻像刺一樣狠狠扎入凌雙的心臟，讓她剛剛還在通紅的臉頰瞬間蒼白。
李佳悅也不言語，只是帶着歉意看向她。
“奶奶，我以前不懂事做的糗事您就別提了。”羅錚陽責怪的看着老人，卻是無賴耍橫的語氣，然後又轉過來對着凌雙半真半假的嘀咕，“雙雙，現在我心裡可只有你一個人啊。”
凌雙囧的不知道該怎樣，情緒也隨着他們的對話忽高忽低。
“陽，你的傷怎麼樣了？有沒有去看醫生？”李佳悅臉泛白，咬着脣笑着詢問。
“沒什麼大礙，再說，”羅錚陽也不看李佳悅，只是視線集中在凌雙的身上，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手執起她軟軟的手掌摩挲，眉目之間淨是毫不遮掩的深情眷戀，“這幾天，雙雙每晚都幫我上藥，已經好多了，你們不用擔心。”
這樣□□裸的宣揚彼此的親密關係將李佳悅最後一絲僞裝摧毀，她眼中的淚光點點，來不及掩飾，只好低着頭開口，“羅奶奶，今天家裡我叔叔要來，我回來還沒見呢，要先走了。”說完便急急的站起身離去，卻在走到門口時忽然劇烈的搖晃了一下，像是馬上要跌倒一般。
“佳悅！”羅錚陽和羅奶奶的聲音同時響起，搭在凌雙肩上的那隻手也瞬間抽離，快的讓她無法適應。
“我沒事。”下一秒李佳悅急切的出聲，阻止他們繼續向前的腳步，然後頭也沒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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