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越是心急就越是想不出,不過短短一刻鐘曲清聞的後背就已是被汗水打溼。
楊建賢颯然悠悠然的站在一旁,還有閒情打量這兄弟四人。
“不若先讓這位小兄弟拋磚引玉如何?”他擡手往曲清言那裡指了指,曲清言身子一縮,他手指的方向就正落在曲清希的身上。
曲清希先是一愣餘光看了眼縮在他身後的曲清言,倒是無所謂的站出來,他連童生試都沒過,也不在意更丟人。
他拱了拱手面有愧色:“晚輩慚愧,一時間想不出如何破題,讓楊大人見笑了。”
楊文忠笑着點了點頭,一刻鐘內就想要對方快速破題這其實有些難爲人。
“雖說學無止境,但才思敏捷方能於考場之上氣定神閒,爾等還需多做文章彌補自身不足。”
“謝楊大人指點,晚輩定當謹記。”曲清希面上的慚愧之意又濃幾分,只氣度依然穩重,讓曲文海不至於太失了面子。
他頭一轉看到錯了身子躲到曲清希身後的曲清言,不由得沉聲說道:“清言心中可是有了想法?”
曲清言拱手上前,邁步之間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只擡眼間餘光就掃到楊建賢面上那抹玩味的笑,她突然就心頭一動。
“回祖父,孫兒想了破題之法,只不知是否可行。”
“哦,能想到已是難得快說來聽聽,有楊大人的指點,你今日倒是要撿到便宜了。”
楊忠傑擡手捻了捻鬍鬚,擡了擡手,示意她不要緊張,曲清言直起纖細的身子,面上已是帶起溫潤的笑。
“良知者,廓於學者也。
“夫理以通吾心之知,而學已窮天下之理,理窮而知斯廓矣。”
格物致知,被考爛掉的一道題目。在她前世裡接觸過的八股文中,見到的最多的範文就是這一篇,她當初背過許多會元、狀元的名篇,只是來到這裡的時間久了,大部分都已經忘記。
楊建賢面上的笑不論出於什麼原因都刺出了她的反骨,也讓她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這裡是京城,是天下才子云集的地方,她要的不應該是藏拙,而是儘可能的讓旁人知道她肚子裡的墨水。
然後,惜才也好,羨慕也罷,再不會對她等閒視之。
曲文海這段時間的猶豫她不是沒有看在眼裡,可看在眼裡又如何,她一沒弱冠成家立業,二沒考取功名拿到官職,她只是曲家一個庶出子弟的後輩,還需仰人鼻息,僅此而已。
她的命運和前途既然都捏在曲文海的手上,她就應該抓住一切可以翻身的機會。
廳堂裡,鴉雀無聲。
楊忠傑面上的笑已不知何時收起,楊建賢瀲灩的桃花眼也掩去了其內的水光,曲文海閉着眼似是已經睡去。
曲清言挺直背脊,垂着眼簾,安靜的等着迴應。
一旁燒的正旺的火盆子中突然傳出爆裂聲,驅散了房裡凝滯的氣氛,衆人一一回神,看向曲清言的目光就格外複雜。
楊忠傑低聲念着這破題的兩句,突然長嘆一聲轉身看向曲文海:“後生可畏,後生可畏,我等真是老了。”
“楊大人何必太過自謙,建賢名揚京師正是下一屆春闈摘榜頭人,清言小子如何能比。”
曲文海笑哈哈餘光掃向已經安靜退回原位的曲清言,心中是說不出的複雜。
罷了,罷了,這孩子本就壓不住,強用些手段難免會離了心,還不如將人攏住,一筆寫不出兩個曲字,她今後就是飛黃騰達又如何,還不是脫不開曲家。
曲文海這邊做了最終的決定,被他點名的楊建賢面上卻是浮出苦笑:“曲大人謬讚了,人外有人,小子可擔不得這樣的誇讚。在小子看來曲四公子的才學在小子之上,這名號還是早早易主的好,免得今後被嘲笑。”
姜晉昌孃胎中帶了點弱症,身子一向有些消瘦,楊建賢同他私交甚好,有時就難免要替他擔心,剛在府外第一眼看到曲清言,楊建賢下意識的就擡手拍了上去,就是想看看這比姜晉昌還要瘦弱之人氣色會如何。
只這份好奇還沒得到滿足就被曲清言的文章擊的七零八落,長了一張比姑娘家還要嬌嫩的臉,出口卻是錦繡文章,這樣的反差讓他一時間有些接受不能,至於楊忠傑的考題他還哪裡有心思去細想。
曲清言不知他帶着拐角的複雜心思,聞言也只是適當的露出一點窘迫,然後對着楊忠傑拱了拱手:“小子不才,剛時間緊迫只能想到這兩句。”
她越是這般自謙,落在其他人心頭就越像是巴掌打在臉上,啪啪啪的打完左邊又來打右邊。
背脊已然溼透的曲清聞心頭猛地一鬆,這個秋日裡纔回到家裡的庶弟從一回來就給了他極大的威脅,現在這份威脅在外人面前升至頂點,突然就讓他有種被解脫的感覺。
從杜志恆對待她的態度上,就能看曲文海在他們二人間的取捨,雖然偏心但沒有主輔,畢竟兩人都還沒折桂登榜,現在就打壓其中一方還爲時過早。
這個庶弟既是有下場的機會,以她的性子就一定不會放過。
他們之間的爭鬥從他回到府裡的第一天就已然開始,曲清言從沒有遮掩過她的心思,倒是他一直心緒複雜想岔了路。
他整個人鬆了下來,如同楊建賢那般慚愧拱手出聲:“有四弟的珠玉在前,小子實想不出更精彩的立意來破題,小子無能愧對先生和祖父的教導。”
楊忠傑搖了搖頭,心緒似是還沉浸在剛剛的開篇中,他目光從曲清聞身上掃過就又落至曲清言身上:“可是想到後面要如何承題?”
曲文海的目光追隨而來,眼中充滿了鼓勵,讓曲清言忐忑的心瞬間安定,她笑着擡眼:“確實想到了幾句,只怕時間短會有些牽強,說出來會讓大人見笑。”
“無礙。建賢,去鋪紙墨,”楊忠傑對着兩人擺了擺手:“寫出來看更有味道,去吧,去吧,我同你祖父正巧也可以聊一聊。”
正堂旁有耳房,內有桌案筆墨,楊建賢帶着曲清言推門進去,放手就將房門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