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薩羅人魚
“那是什麼東西?”萊茵立即警惕的站起來,靠近窗邊,拔出手槍向外張望。我也同樣緊張的將目光投向外面,海上不知時候又起了灰濛濛的濃霧,隱隱約約能望見不遠處的峭壁起伏而過的輪廓,月輪像籠罩着一層蜘蛛網,顯得朦朧而污濁。
一切靜悄悄的,好像剛纔那一幕只是我和萊茵的幻覺。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那張鬼臉,或者許多鬼臉,就隱藏在這片霧霾之中,暗暗的窺視着窗子裡的我們。它們不受時間與空間的侷限,它們是四維生物,它們無處不在。
無法言喻的森寒之意蠕蠕爬上脊背,我攥住了被單,嗅到了一絲不詳的氣息。
也許是因爲並未看到什麼東西,萊茵猶豫的放下了槍,“我出去看看,你就在安分的待着,別亂跑。”
我的目光猶如被吸在窗戶外的黑暗裡,一時沒回應他,萊茵不滿的掐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轉過去,可就這時我忽然看見他的肩上多了一隻“手”。準確的說,那是一隻瘦骨嶙峋的黑色蹼爪,腐屍般的骷髏鬼面從他背脊的陰影裡緩慢的浮現出來,海草般潮溼濃密的髮絲下,黑洞洞的空眼孔正悄無聲息的“看”着我。
“你的背後………”我的頭皮一炸,嚇得大吼起來,霎時間頭頂的燈泡嘶嘶地閃爍了幾下,四周啪地一片漆黑,在我的視網膜裡卻呈現出一片幽幽的熒光綠色,反而分外可怖,黑暗中我看見萊茵脖子被那隻蹼爪猝不及防的掐住,整個人離地而起,被向後拖去,可他的背後不再是艙板,而是赫然裂開了一道深幽的縫隙,數不清的扭曲鬼臉在之中靜靜的獰笑着,探出了毒蛇般的長長腥舌,捲住萊茵的四肢,將他向裡拖去。
“救我……德薩羅!”
萊茵的整張臉都因恐懼而變了形,我這翻爬起身奪過他手中的那把槍,向那黑洞中砰砰射擊,可誰知道子彈聲卻在我背後的艙板猛然炸響!
見鬼!
我驚恐萬分的從牀下彈下來,一屁股跌在地上,那縫隙反而裂得更大了。彷彿地獄裡的魔鬼張開了它那血盆大口般地,裂縫徑直延至了我的腳下。黑色的絲團從中股股涌出,好像附骨之蛆那樣緊緊繞上了我的身體,向上迅速蔓延。一時間,我感到周身被冰冷腥臭的泥沼裹住,大到詭異的力量猶如漩渦般將我向下拖。
我本能在地面上翻滾起來,企圖掙開那些纏住我的絲團,可就在我揮舞着右手去撕扯它們的時候,裂縫中的鬼臉就好像被火灼到一般,驟然向後縮去,剎那間裂縫迅速合攏,在甲板上一點痕跡不留的消失了。
“session……”空氣裡殘留着一個幽幽的聲音。
我錯愕的呆在那兒,擡起手,中指上由人魚孢子製成的戒指正熠熠發光。在我意識到是什麼驅趕走了這些怪物之時,萊茵已經向我撲過來,把我壓在身下,扣住了我的那隻手。也許是因爲納粹軍人的心理素質異於常人,我幾乎沒在他臉上發現剛纔的恐怖遭遇給他造成的任何情緒影響,他恢復鎮定的速度簡直不可思議,在我驚魂未定的此時此刻,他只是盯着那枚戒指,捏着它,打算將它從我手指上取下來。
可我立刻抓緊了手裡的槍,將它頂在了萊茵的下巴上,冷冷地威脅道:“帶我去雪村那裡,現在!你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萊茵,那些東西隨時會再次出現,如果你不想搞砸你們的行動計劃的話,就按我說的做。”我望了望他的身後,“我救你,可不是因爲我不忍心讓你死,而是我們在同一艘船上,我們需要合作。別把我當作你的人質,否則你會爲這個錯誤付出代價。”
萊茵的瞳孔一縮,點了點頭,一種異色在他的眼睛裡若隱若現着,他終於收起了看我時慣有的輕浮與玩味:“你變了,德薩羅。”
我不屑的笑了一下:“噢,是的。在這點上你和莎卡拉尓功不可沒,我該怎麼感謝你們呢?”
“可這不會改變我對你的喜歡。”
他擡起手,試圖撫摸我的臉,被我狠狠一槍托砸在腦門上,一腳將他踹起來,翻過了身。我的下半身仍然疼痛難忍,使我的行動有些遲緩,可我知道自己必須快點找到雪村,不然,這艘船可能今晚就要被大海吞噬了。
來到甲板上後,我發現整艘船上都供電設施都停止了,上下三層艙室黑漆漆的,除了我和萊茵以外,人們似乎都在沉睡,周圍沒有一點聲響,彷彿一艘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幽靈船,一切陷在墳墓般的死寂之中,連海鳥的叫聲和海浪的拍擊聲都詭異的消失了,我們似乎進入了另一個虛幻的空間,一個噩夢般的世界。
我們小心翼翼的貼着船艙而行,好避開大海上茫茫的夜霧裡隱藏着的難以察覺的危險,可實際上沒有哪是安全的,這種感覺簡直令人窒息。在萊茵的帶領下穿過甲板,進入了底艙,來到了一間格外隱蔽的艙室前,隔着窗戶,我一眼便看見裡面的玻璃池中雪村的身影,他被泡在一種淡紅色的水之中,艙室裡也異常的暗,就好像拍照片用的那種暗房。
“爲什麼這樣關着他?”我不禁疑惑。
“這是真一先生的吩咐。”萊茵的手動了動,我警惕的將他用力頂在門上,卻見他只是緩緩的伸進衣兜去取什麼東西,我一手擋住他,一手探進去,立即摸到了一串鑰匙。他側過頭,眼神裡泄漏出幾分緊張:“他很危險。一年來他的身上持續散發着某種放射性的物質,接近他的人精神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擾,真一先生這麼做,就是爲了將他隔離開來。你確定要進去?”
“難怪……這就是爲什麼那個鬼東西找不到雪村的原因……”
我神經一跳,抓住鑰匙插入鎖釦裡,用力一擰,拽住萊茵將他猛地推到一邊,自己走了進去,反手鎖上了門——以防他突然壞事。我輕手輕腳的走進那個一人多高的玻璃水池,我爬上池外的梯子,看見雪村正仰面漂在水面上,任由淡紅色的水託着他修長的身軀浮浮沉沉,流線型的藍尾巴猶如劃過傍晚天際的一縷星雲。他靜靜的閉着眼,漂亮的東方少年面孔好像是玻璃雕成的,讓我回憶起他在火光中那種絕烈的神情,我甚至不敢破壞他此時安寧的沉睡。可惜我不得不這麼做。
“嘿,你得醒一醒……雪村。”我輕輕拍了拍玻璃,注意到他的身軀上同樣出現了那些黑色的斑點,呼吸不由發緊。
立刻,雪村被我所驚動而睜開了眼睛,他似乎被我嚇了一跳,縮起身體躲到水池角落裡,那雙黑亮的眼仁驚慌的瞧着我。我換了個方向靠得更近了些,好使他能看清我的臉,“我是……你見過的。”
他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臉上,神色瞬間就鬆懈下來,搖曳着魚尾游到我的面前來,垂下脖子,嘆息道:“未來的首領,是什麼將你引到我這裡來?”
未來的首領?我因這奇怪的稱呼而愣了一愣,本想追問一下,可想起來此時事態緊急,該切入主題纔對,我有點語無倫次的組織着日語:“我想……是曾經你遇見的那條人魚,他在尋找你。他有一條紫色的尾巴。”我比劃着,“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看見了你們的過去,我就猜測也許他是在向我傳遞他想要見你的信息。”
“是他,果然是他在尋找我。”雪村若有所思的喃喃着,目光望向水面下折射的波光,卻好像落在雲深不知處,嘴角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悲哀的苦笑:“我其實早就感覺到了。我的確該把命還給他了………請你,放我出去吧,到了我應該接受自己的宿命的時候了。”
說着,他攀上玻璃池的邊沿,身軀隨着池壁滑下來,我眼疾手快的將他扶住:“什麼宿命?命運不是由自己掌控的嗎?”我勉強扯了扯嘴角,“雖然我沒資格這麼說。不過,在你離去之前,你介意告訴一個陌生人關於你的故事嗎?因爲…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但是假如你覺得冒犯……”
“不,能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說出這些,我覺得很幸運。”雪村擡起眼皮,我驟然透過那雙少年的眼睛觸摸到了沉澱在深處的滄桑,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已經在大海中度過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歲月,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穿着和服的少年,而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者,“但是沒有什麼故事,有的只是一個謊言與謊言的代價。‘阿修羅’,我那麼稱呼他。可是你知道他爲什麼會成爲復仇的‘阿修羅’嗎?”
我搖了搖頭,雪村閉上眼睛,鴉羽似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好像沉陷入一個不堪回首的噩夢裡:“因爲身爲‘魚餌’的我引誘了他,也將陰謀和殺戮的烈火引到人魚族羣中去,我的家族害死了上百條人魚,用它們做極盡殘忍的實驗,所以,我們也付出了同等的代價。”
驚心動魄的場面隨着他的娓娓道來而重現眼前,我彷彿又看見那條紫尾人魚立在烈焰中猶如阿修羅般渾身浴血的模樣,雪村望着他的眷念而又無比痛苦的眼神,最後他們像墜入海中的飛鳥般絕望的姿態。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胸口像壓了塊重石般沉重,聯想到那條人魚現在的可怖的樣子,更讓我不敢繼續問下去,因爲那感覺就好像拿着一把手術刀,去切開被時光封存的舊傷,剖析那鮮血淋漓的過往。
對於雪村,這樣的問題實在太過殘忍了。
“你比我勇敢太多了。”他的蹼爪忽然輕輕放在我的頭上,就像一名慈祥的老者對待他的後輩,“你敢於承認自己的所愛,敢於孤身爲他奮戰,就算你們是截然不同的種族。我想我們的首領沒有挑錯他的繼承者,你是一個能夠挽救亞特蘭蒂斯的存在。”
“可我不是他的繼承者,我怎麼可能成爲首領!我是他的……”我撓了撓頭,不知怎麼說下去,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背後傳來了一陣不尋常的動靜。雪村的臉色霎時就變了。
我回過頭去,立時也驚得全身僵住。我背後的艙板上赫然裂開了一道黑色的縫隙,一雙蒼白的蹼爪從裡伸出,將它撕得更大,與涌出的汩汩海水一併鑽出來的是一條粗黑的魚尾,接着,它的主人好像從墓地裡復活的殭屍般從縫隙裡緩緩探出了蒼白的上半身,一雙幽瞳嗜血的盯着我。
“阿伽雷斯……”我剎那間被嚇得一下子跌進了身後的水池裡,他異化後竟然也具備了這種可怕的四維能力,老天,這是我做噩夢也料想不到的事!我驚駭地向後退去,貼在背後的池壁上,隨着他猶如蜥蜴般攀上池壁逼近而來,一股涼意灌入骨髓,使我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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