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雪村!”我掙扎在抓住將我提到甲板上的漁網,身體被撲上來的幾個水手七手八腳的按住,可我爆發出的力量非常驚人,幾個人一時無法制住我,而我卻也同樣無法掙脫這層十分厚韌的束縛。雪村顯然聽見了我的呼喊,他一臉驚愕的盯着我,可我甚至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魚尾上就傳來一陣細小的刺痛——
我低頭就看見一個人手上正抓着針筒對我進行注射,想也知道那一定是麻醉劑一類的玩意。該死的!我憤怒地當即就想踹死這個傢伙,於是我已經變爲魚尾的雙腿作出了相應的動作,狠狠擺動着抽向他的脊背,將他猛地掀進了海里。但在我剛剛完成這次抵抗後,一股強烈的麻痹感便自下而下竄上了我的身體,我的全身上下就像灌滿了鉛那般沉重不堪,連擡動一根手指也做不到,更別說張嘴說話了。
雪村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身邊,蹲下來安撫性的壓住我的尾巴,望着我的雙眼以示他沒有惡意,看上去他似乎對如何與人魚相處很有經驗,可笑的是他不知道我其實曾是個與他同樣接觸過人魚的人類。
我微微動了動嘴巴,用口型無聲的念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看懂,可就在雪村疑惑的張嘴欲言時,一箇中年男人的發出了一聲低喝,水手們立即將我擡起來,拖進了船艙裡的一間艙室之內。隔着漁網的縫隙,艙室內的情景映入我的視線之中,不禁讓我感到一陣駭然。那艙室裡赫然橫陳着近百來個透明的水箱,每個都有兩米左右,剛好容納下一條人魚。但大多數是空的,只有幾個裡面裝着人魚,有雌性也有雄性。
我回想起雪村曾跟我提到過的關於他們對人魚做的殘忍實驗,不由感到一陣膽寒。見鬼,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經歷過去的這樁聳人聽聞的惡行,並扮演了其中一個犧牲品!
可此時,我根本沒有力氣掙扎,任由自己被扔進了其中一個封閉艙之中。我虛弱的浸泡在水中,看着幾個類似研究員的人交談着,一動也動不了,但值得慶幸的是這種麻醉劑似乎起到的是肌肉鬆弛效果,並不至於讓我昏過去。我仔細聆聽着他們的交談,可玻璃艙隔離了聲音,在我耳膜中模糊成嗡嗡一片。我注意到其中有個中年男人的面貌異常熟悉,而他身着的黑色和服也讓我忽然意識到了,這就是曾經的真一。
雪村和真一都在,那麼,阿修羅呢?
我怔了一怔,艱難地轉頭脖子望向其他的玻璃艙,可並沒有看見擁有紫色尾巴的人魚。阿修羅此時還沒有出現,那也就是說,我由此可以確定這時的時間點——在廣島遭遇核彈事件,這羣日本人是絕不可能還有閒暇研究人魚的,所以我正身處二戰之前,或者核彈砸向廣島之前的二戰之中。我必然無法靠一己之力阻止二戰這個世界性的矛盾的爆發或延續以及它帶來的一系列災難,但我來得及告訴阿伽雷斯,讓亞特蘭蒂斯避免這場災難。也許,還能順便阻止雪村與阿修羅之間慘烈的悲劇的發生。
可阿伽雷斯他此刻在哪裡呢?我又該找到他?我必須首先脫離這些日本人的控制才行。可惡。我得靜待時機。
我這樣想着,索性閉上眼睛以養精蓄銳,期盼着藥效快一點從身上褪去,可卻禁不住在逐漸襲來的疲乏中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被胸口一陣奇異的電流擊打感驚醒了過來,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胸口皮膚下的一塊區域正微微閃爍着藍色的光,就好像某種指示燈一樣。那正是阿伽雷斯的鱗片的位置,這個信號也許意味着阿伽雷斯就在附近。我的精神猛地一振,試着動了動身體,感到藥效竟然已經失去了作用,並且力氣比以前似乎更大了,這很可能也是因爲這個屬於王者的鱗片的關係。我立即從水中坐起身來,透過玻璃警惕地觀察着外界,艙室裡黑乎乎的,並沒有其他人留在這兒,泡在其他隔離水箱中的人魚都不約而同的向我投來了期望的目光,可我清楚自己不能將他們現在就放走,否則會引起大動靜。
“很抱歉,但我將會回來幫助你們的。”我低聲說道,驚異的聽見一串奇異的聲波經由我的喉腔震動發出,即刻就得到了那些人魚們點頭的迴應。這讓我油然生出了一種責任感,這讓我清楚的意識到現在保護和救援這些幼種就是我與阿伽雷共同的任務。
我蜷縮起魚尾,竭盡全力地甩向玻璃,只聽見噼啪的一聲裂響,這異常堅固的牢籠竟在我的全力一擊下四分五裂,我從裡面一躍而起,滑到了地面上,猶如蟒蛇般的驅動肌肉緊實的魚尾,它運動起來的確比人類的雙腿要迅速的多,我感到身下那緊密閉合的鱗片使摩擦力大大減小,魚鰭每一次推行都使我悄無聲息的滑出好幾米的距離。當我接近艙門的時候,一串雜亂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知道大事不妙,便立即閃身藏匿在艙門後的黑暗之中。
艙門下一刻就轟然開啓,幾個人影撞了進來。我趁機迅疾地將尾巴猶如一道閃電般掃向他們的腳踝,就在他們驚駭地紛紛跌倒在地之時,以他們猝不及防的勢頭竄出了門外,藉着魚尾的推力在甲板之上飛越而過,急速的撲進了大海之中,在身後的叫喊追逐之聲中潛入了幽深的水裡。
胸口的電流竄動感在這時更加強烈起來,我能肯定阿伽雷斯就在不遠之處,甚至能隱隱感覺到他的方位與距離範圍,只需要再精確一些,再清楚一點。我的神經一跳,忽然回想起人魚是通過某種特殊頻率的聲波聯繫彼此,那麼我不是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感應到阿伽雷斯嗎?就像剛纔我無意中做到的那樣,在人魚形態下,這已經成爲了一種我具備的身體功能。
我向幽暗的四面掃視着,張開嘴巴嘗試着發出如同剛纔那樣的聲波,周圍的水流立即隨着我的發聲而產生了奇特的波形,它們向四面發散開,我很快得到了種種不同的回饋,在腦海之中形成無數雜亂紛繁的影像,它們帶着聲音,甚至帶着氣味,我難以置信自己能從這些無比複雜的信息之中分辨出一絲屬於阿伽雷斯的“數據”(我只能這麼形容),但我的確感應到了他所在的大概位置。
循着那個方向,我擺動尾巴像一枚梭子那樣快速的遊了過去,就在越來越接近海面的時候,忽然不知從哪襲來一串更加強烈的聲波,嚴重影響了我的方位判斷,幾乎使我一下子就彷彿迷路般彷徨起來,在海水裡不停的打轉,就好像被什麼吸附住了似的。我不得不暫時停下游動,朝上方的水面游去,藉着透進海水中的月光,我這才望進不遠處的海面上漂浮着一隻不大的船影,它的下方掛着一個黑色的物體,有種兩個喇叭形狀的物體——那是聲納。
阻礙我行動的無疑就是這個鬼東西。我警惕地遊遠了些,緩慢的浮出水面,露出半個頭顱觀察着那艘船,然而我立即驚異的發現,坐在那船上的竟然是雪村。他穿着一襲白色的和服,正忘我的吹奏着笛子,似乎並不是身處大海之上。悠遠動聽的笛聲飄蕩在海面上,配合着海浪拍擊的聲音,聽上去宛如來自大自然的天籟,我也不禁一瞬間爲眼前這靜謐唯美的一幕有些失神。但我很快就醒覺過來,因爲我再清楚不過,這是一個陷阱。針對人魚的陷阱。
這就是雪村提到的,他曾經作爲魚餌引誘阿修羅的那個時刻。
我支起身子向海面上放眼望去,果然見到數十隻人魚也在附近的海面上浮出了身體,有一隻距離雪村的船最近,離他只有咫尺之隔。他生着一頭黑色的長髮,紫色的魚尾在月光籠罩的海面中若隱若現,分明就是阿修羅,他看上去被雪村深深吸引住了,蹼爪攀在船沿邊,仰起頭好奇的望着這個漂亮的日本少年。
剎那間我衝動的就想游過去阻止他們繼續接觸,可我隨即又打消了這種念頭。因爲阿修羅與雪村曾經刻骨銘心的戀慕過彼此,即便未來的發展是那樣悲慘,可我有什麼理由阻止他們相遇呢?我有什麼權力抹掉屬於他們的這段故事?我該做的應該是扭轉他們的結局,而非伊始不是嗎?
就在我發呆之時,胸口又突突地竄跳起來,一股讓我感應極其強烈的波流從我的後方襲來,我直覺那就是阿伽雷斯。我敏感的從水中浮出半截身子,向我的四周梭巡着,尋找他的蹤影,霎時間我就望見海面之中浮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銀灰色的頭髮在月光之下彷彿散發着一層淡薄的霧氣,眉宇間透露着來自海底深淵的陰沉。
“阿伽雷斯!”我又驚又喜地喊了一聲,而他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我似的,徑直朝雪村的方向的游去,他竟然同樣被雪村的聲納吸引了。我的心臟咚地沉到了底,急速的截住他的去路,像一隻驚慌失措的海豚那樣擋在他的面前,他因我突然的出現而明顯出了一驚,頓時停了下來,用一種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我,打量着我,就好像在看着一隻冒冒失失膽敢挑釁首領的幼種。而的確,我此時還未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並不知道現在闖進他眼前的傢伙,是他日後視若珍寶的後裔和愛人。
我急促的呼吸着,心裡難受極了,好像有一雙爪子把我的五臟六腑抓得亂七八糟的,恨不得即刻就把我胸口鱗片裡藏着的屬於他的生命信息導進他的腦子裡,好讓那個世界的阿伽雷斯重生過來,讓他記起我是誰,我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可我該怎麼做呢?我惶惶不安的望着阿伽雷斯,他卻露出一種不耐煩的神色,眯起眼睛將目光投向我的背後,似乎感到異常焦慮,剎那間我的心裡涌出一大股酸意,張牙舞爪地就朝他撲了過去,一把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
阿伽雷斯驚愕地渾身一僵,但我立即被他的蹼爪粗暴地一下子掀了開來,重重跌進水裡,我則不依不饒的朝他殺出回馬軍,就像一隻氣勢洶洶的鯊魚那樣衝過去,牢牢摟住他的腰,魚尾絞住他的大長尾巴,將他猛地拖進水裡,這下子他似乎被我激怒了,我的脖子被他有力的蹼爪牢牢掐住,身體被他急速按進黑暗的海水深處,我沒有做任何掙扎,只是在迅速的下沉中目不轉睛的凝視着他的雙眼,而我很快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絲驚疑與動搖。無論在哪個時空,我都攜帶着屬於他的基因,即使生命核心還未導入,他也該對我存在着某種特殊的感覺。
我堅信着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