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蕙有些茫然,有些失落,她的生活亂了套,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她的生活就從來不曾按照她的設想走過,她以爲自己自由了,其實依舊是被約束的對象,她的生活,是別人精心設計出來的表象,看着一切都很好,但是若失去了那些精心的佈置,她的生活就會徹底失去重心。
這不是她想要的,不僅不是她想要的,反倒是她一直討厭的,她一心想要逃避的。
神不守舍地走回胭脂店,李小蕙都沒有留心她早已經被人跟上了。“姐姐,你回來了?”小魚急忙迎上來,李小蕙和慕雲峰單獨外出,讓她很是擔心,見到李小蕙回來,小魚先放了心,可是見到李小蕙那神不守舍的模樣,小魚又擔憂起來,“姐姐,你怎麼了?”
姐姐,她是姐姐,可是她這個姐姐,卻從來都需要比她小好多歲的“妹妹”來照顧。
“小魚,當時你的父母不讓你留下的,怎麼過了一夜,就轉主意了?”
“姐姐,這——”小魚尷尬地笑了笑。
“我都知道了,還要瞞着我麼?”
“是王爺。”小魚低頭小聲道:“是王爺派人去找我的爹孃,爹孃才同意讓我留下,而且,而且——”小魚支支吾吾着,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情,說罷。”
“王爺讓小魚照顧好姐姐,要是出了什麼事,要告訴王爺。”小魚低着頭,在她的心中,雖然這不算是壞事,也沒有害李小蕙的意圖,但是瞞着李小蕙,總是不妥。此刻說出來,小魚倒覺得輕鬆了許多,不用再騙人了。
李小蕙冷笑一聲,自語道:“他派一個慕雲峰來還不夠,還要在我屋子裡也放一個眼線,好時時刻刻看着我,一定要將我保護地萬無一失才罷休麼?”可是,這算是什麼保護?這樣的保護對於她來說,和監禁有什麼兩樣?雖然李小蕙明白李隆基此舉並不是出於惡意,但就是這樣的好意,讓她卻像是戲臺上的小丑一樣,別人都當是看戲,她卻把戲當成了人生。
“姐姐,若沒有王爺幫忙,姐姐在臨淄立足也難,更別說這胭脂店了。”小魚看到李小蕙臉色不好,急忙勸慰李小蕙,道:“小魚雖然還小,也知道王爺這都是爲了姐姐好,他怕姐姐過的不痛快,纔不肯讓姐姐知道,王爺雖然瞞着姐姐,卻完完全全都是對姐姐好的。”
“我纔不要他這麼對我好!我又不是小孩子!”李小蕙有些憤憤不平,其實她最氣惱的倒不是因爲李隆基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場戲安排了這麼多人陪她玩兒,李小蕙是害怕,害怕自己因此仍舊沒有逃出皇權爭奪的漩渦,她怕死,這是最根本的問題,因爲怕死,所以纔要隱瞞身份,纔要做個普通人。
李隆基以爲她僅僅只是爲了好玩兒麼?這一下子,她的計劃她的未來是完全變得不像樣子了。
“主子?”
就在李小蕙自己和自己生氣的當口,從胭脂店的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這兩個人,卻讓李小蕙感覺到一切都完了。
從門口走進來的人,是那中年男子和張奶孃,兩人走到李小蕙面前,張奶孃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小蕙,哆嗦着雙脣,卻說不出一句話,過了好久,張奶孃才“噗通”一聲跪李小蕙面前,抱着她的雙腿一個勁兒地哭。
說實話,在李小蕙的心理對於張奶孃是充滿着感激的,在她剛剛清醒病重的時候,她周圍所有的人都對她冷漠之極,唯有這個張奶孃,不管她是清醒還是迷糊,不停地和她說話,給她餵飯喂藥,才讓李小蕙這具本來孱弱之極的身體漸漸康復。離開洛陽的時候,李小蕙心中對於張奶孃也有過愧疚和歉意,但是終究是爲了自己的那一份私心,放棄了這個老人。
不過一年的時間不見,張奶孃衰老了很多,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多了幾許也深了幾許,原本還算烏黑的頭髮也斑白了。
“快起來。”李小蕙將張奶孃扶起,坐在一旁胡登上,安慰了好久,等到她不再哭泣了,才問道:“奶孃,您怎麼來了?”
李小蕙不問還罷了,一問,老人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在臉上縱橫,她悲切地哭着,緊緊拽着李小蕙的手,就像是生怕李小蕙再度失蹤了一般。
“主子,主子!”因看着人多,她沒有喊李小蕙“郡主”,只是抓緊她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喊她“主子”。
“奶孃,莫哭,什麼事,你慢慢說,來,到我屋裡來說。”李小蕙恐怕人來人往聽去了什麼,但是轉念一想,李隆基不是拍慕雲峰將她“照顧”地很好很安全麼?想到這裡,違逆的情緒就開始在心底滋長,“奶孃,就在這裡說吧,你腿腳不好,別動了。”
“主子。”張奶孃看看小魚,又看看李小蕙,猶豫不定。
“沒關係,但說無妨。”李小蕙道。
小魚倒是很有眼色,她去講門關上,自己走進後屋,將前店和後屋的門也關上,這樣,李小蕙等三人在店中說什麼,外面的人聽不到,屋裡的人也聽不到,就算有人趴在屋頂上,但是因爲高,也聽不清楚的。
“郡主!”關上了門之後,張奶孃又一下子撲到李小蕙腳下,抱着李小蕙哭泣了半響,才道:“郡主啊,您不知道,宮裡的人都說您死了,還用牀單裹了個死屍,放進棺材埋了。老奴也不知道郡主到了何處,只見郡主前一日還好好地,這後一日就暴斃,還以爲是老奴沒照顧好郡主。不久皇上將王爺貶出洛陽,連同我們這些舊奴才,都一併遣散了。王爺走之前,偷偷告訴我,郡主可能還活着,讓我有可能的話儘量去找郡主,王爺說,郡主從小就在家裡,未曾出過門,一個人在外飄零,一定要當心,王爺還說,要是老奴見到了郡主,就給郡主帶一句話,說那白玉的扳指,要郡主物盡其用。”
張奶孃說着說着,忽然又開始哭,老淚橫流,過了好一會兒,張奶孃才道:“郡主走了之後,安國夫人悲哀過甚,不到一個月,也歿了。”
安國夫人,應該就是李小蕙丈夫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婆婆。雖然未曾見過她,但是想到她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兒媳,還有未曾睜開眼睛便一命嗚呼的小孫子,這樣沉重的打擊,對她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吧?
好不容易盼地長大的兒子,卻在一夕之間死去,對於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想到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可憐夫人在悲哀中一日日迅速消隕着生命,直到最後一刻,李小蕙的心裡也有些難過。
“老奴從宮裡出來以後,就四處找尋郡主,可尋訪了多半年,卻聽人說郡主早已經死了,老奴找到了那墳,早已經被人刨開過,裡面什麼都沒有。”
張奶孃深深嘆了一口氣,道:“還好,最後老奴跌跌撞撞,還是到了臨淄,看到了郡主,當時老奴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郡主,王爺還說,若找到了郡主,請郡主千萬不要回到長安去。”
李隆基讓她回長安,但是李顯又讓她絕對不要回到長安去。
白玉扳指!
李小蕙忽然意識到,方纔張奶孃提到了那枚白玉扳指,而且說是李顯帶話給她,要她“物盡其用”。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小蕙早已經意識到這枚白玉扳指一定有什麼非同一般的意義或者作用,但是怎麼都猜不到,看外面,那也不過是做工精美些的扳指,並無特意之處。這一年來,她帶着這枚白玉扳指,倒也相安無事,不再有人衝着這枚扳指而來。可是今日又被張奶孃一句話無意中提起,李小蕙隔着衣服暗自揣摩着扳指,心想,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呢?
而且,一枚扳指,如何要“物盡其用”?賣掉換錢?不大可能,要她日日都戴着?這白玉扳指又不是靈丹妙藥,可以讓人長生不老或者生出些特意功能來,還要日日都戴着。況且,她這多半年來雖然算不上日日都戴在手上,可一直都掛在脖子上貼身保存,並沒有發生什麼特異的事情啊!
“父王還說什麼了?”李小蕙雖然明知張奶孃不過是個奶孃,就算有什麼秘密,大概也不會通過她來傳遞,不過仍舊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想要再多知道些消息。
張奶孃慢慢回憶着,道:“老爺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只說若尋到了郡主,要老奴好生照顧着,王爺說,郡主身子骨從小就不好,怕冷,宮外到了冬天不會像宮裡那樣暖和,要郡主多生幾個火盆。王爺還說,外面的東西吃的時候要注意,不宜克化的要少吃。”
張奶孃再回憶,也就是這些東西,李小蕙看問不出什麼了,安慰道:“奶孃,既然都已經找到小蕙,就留在這裡吧,小蕙的屋子雖然不夠大,多住三五個人還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