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站在科委的大門前,焦急的四下張望着。隨着九月末的臨近,眼看着九五規劃就要在十四屆五中全會上面提交審議。科委這邊的工作強度也驟然增加了起來。尤其是他這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屁股還沒有做熱,更是搏前程、圖表現的時候。
但這樣緊迫的時間裡,他仍然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閒,專門出來迎接周碩的到來。這當然不是說周碩的面子大,而是這次攤上的事情未免大了一點。
大切諾基從街角開出來,平穩的停在科委門前的停車場裡。周碩從車上跳下來,很容易就看到已經被秋日曬的滿頭大汗的吳浩。
“喲,老吳你怎麼站在這裡呢。”周碩趕緊小跑了兩步,把他拉近了陰涼的室內。
“哎,還不是要趕着攔住你?”吳浩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嘆口氣說道:“這次你可攤上大事兒了,我要是不囑咐一句,心裡沒底啊!”
他拉着周碩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聽我一句勸,一會兒千萬別硬頂。一個研究員而已,給趙院長退回去,少了張屠戶還要吃帶毛豬?”
周碩呵呵乾笑了兩聲,搖頭道:“老吳,這不是一個研究員的事情。今天他趙院長能找到科委大領導頭上,來要回自己一個研究員。明天就要有更多的人找過來,從我泛翰研究所裡把他們的人撈回去。人,我既然抓到自己手裡了,說什麼都不會再鬆開的。”
“哎呀,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吳浩氣的直跺腳。辯解道:“那趙老頭是好惹的嗎?中科院光電所的大老闆!就是我們科委的大領導和他說話也要客客氣氣的。你要不是挖走了他的手下大將,人家連正眼也不會看你一眼!”
“不是我死腦筋。而是他們光電所死腦筋啊!”周碩也忍不住大倒苦水:“麻友公既然是他光電所的得力干將,就給人家定一個助理研究員的等級。一個月拿不到八百塊的死工資?人家老婆下崗、孩子待業、上有老下有小,搞的一個月連一次肉都捨不得吃,這就是對待人才的態度?”
周碩也是越說火氣越大,指天說道:“今天這是我把麻友公挽留下來,他趙院長才能到中央去告我的狀。可你知不知道同時還有一家日本公司,正在和他接觸?我要是下手再晚點,人家說不準就已經坐上去日本的飛機了!難道到時候他趙院長還能去外交部抗議不成?”
“我的周大校長!”吳浩急道:“人在屋檐下,誰能不低頭?你泛翰集團畢竟是中國公司,這又有什麼辦法?”
吳浩也知道這不合理。哪有自己國家的人才被外國公司挖走沒事兒,本國公司反而不能挖的道理?但時下就是這麼個環境,別說是日本公司了,不管是彎彎也好,港商也罷哪個不是在享受着超國民待遇?也不光是人才上,外國投資商來中國投資就是三面五減半,低價拿地,vip政府服務。輪到本土商人,不說得照章納稅。工商消防衛生一天查你八遍!
“好了,老吳。”周碩一擺手,制止了吳浩的勸解,冷靜的說道:“你說的我都懂。但我不能按照你要求的那麼做。如果我真的把麻友公放手,就是對中國科研事業在犯罪!”
吳浩看着周碩失望的搖了搖頭,嘆口氣說道:“好吧、好吧。算我多管閒事。你周校長什麼都好,就是一涉及到這些科研問題的時候。個頂個的較真。”
周碩拍着他的肩膀,認真的說道:“老吳。我知道你的一片苦心。這份情我記住了,以後一定還!”
“咱哥們,還說什麼你你我我的?”吳浩落寞的搖了搖頭,指向辦公樓裡面說的:“好了,別讓大領導久等了,你快去吧。”
“成,那等我出來了,咱們再聚聚。”周碩揮了揮手,向樓上走去。
科委大領導的秘書在三樓的樓道口顯然已經等了一會兒,見到周碩姍姍來遲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默默的在前面帶路。
科委大領導辦公室所在的三樓,顯然今天的氣壓很低。明明不斷的有人在走廊裡經過,但卻極少會發出什麼聲音。間或有一兩間辦公室開着門,屋裡說話的人也都是趴着別人的耳朵,把音量控制在兩個人的範圍內。
還是前些日子的那扇門,堂堂的科委大領導,辦公室大門卻有些斑駁掉漆。鐵質的門把手在長年累月的摩擦下,表面甚至有了一層類似釉質的包漿。
秘書先是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在裡面響起一聲“請進”之後,這才推開了大門。周碩跟在他的身後向裡面走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眼睛好像金魚似的氣鼓鼓的瞪着自己。
秘書將周碩帶進來,通報了一下之後就被大領導趕了出去。不等大領導有所表示,老頭就站起來向周碩走了過來。
他圍着周碩轉了兩圈,上下打量着他問道:“你就是那個什麼泛翰集團的領導?”
周碩笑着點了點頭,對這老人的身份心知肚明,應道:“趙院長吧?我就是泛翰集團的董事長周碩。”
“你發明石墨烯製法的論文,我讀過。”趙院長似乎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思路很好,應該是個搞科研的好料子。”
周碩見他嘴裡雖然說着恭維的話,神情卻根本不帶一點笑意,也不敢太過於隨便了。這老人看起來起碼六十開外,顯然當學霸有年頭了。只在那裡一站,指點江山的氣勢就撲面而來。
“趙院長過獎了,我只是愚人千慮偶有一得而已。”
“哼,還算你有自知之明。”趙院長冷哼一聲坐回旁邊的沙發上,不客氣的說道:“既然你也知道在科學技術上,能做出點成績是偶有一得,也應該知道培養一個優秀的科學家是多麼困難的事情。麻友公從26歲到我光電所,18年時間裡才培養起這麼一個能接班的人。你一聲不響的,說把人搶走就搶走了?”
周碩抿了抿嘴脣,不卑不亢的說道:“麻友公先生是自願到我泛翰研究所工作的,我們並沒有逼迫他做出這個決定。”
“要不是你們引誘他,他會放下呆了18年的光電所嗎!”趙院長不忿的怒吼道:“你們這些資本家打的什麼主意我還不知道?他對你們來說就是個工具,有用就用沒用就扔。你們有指導他項目的能力,還是有培養他學術地位的能力?用不了三五年,等他的知識體系落後了,還不是要泯然衆人矣?”
周碩張了張嘴,沉默了下來。老頭說的未嘗不是實情,九十年代我們國家多少科學界的未來之星,都是倒在了外國公司這樣的手段之下。
中國的人力成本很低,對於外企來說哪怕是把人民幣工資等數換成美元,也仍然是低的讓人髮指。但中國的技術人員在做研究和開發上面,並不會比國外的工程師差多少。甚至由於牢固的科學知識基礎,比那些剛畢業就要幾千美元月工資的菜鳥,當做助手要優秀的多。
這些外企可以輕而易舉的用高薪挖走他們每一個看上眼的人才,但卻不會去培養他們。因爲對於外國企業來說,這些人就是消耗品。反正國內的人力資源成本如此低廉,一旦一批人才的知識體系面臨過時,只要淘汰掉他們再招募一批就好了。反正中國的科研院所就像非洲大草原一樣,割掉一茬第二年雨季之後就又是一望無際的原野。
但對於那些沒有更新知識體系的人才,這就非常殘酷了。失去了科研的環境,沒有了來自師長的指導,以及無窮無盡的科研任務、無處不在的競爭壓力。很少有人能夠在這樣的條件下,仍然堅持自我提高和保持學習的勁兒頭。
周碩堅定的搖了搖頭,說道:“難道讓像麻友公先生這樣優秀的科學家,每個月只能領助理研究員每月800塊錢的工資,就是對他負責了嗎?”
“哼,你們知道什麼?”趙院長嗤之以鼻道:“800塊錢怎麼了?想當初我六十年代參加工作那會兒,連實驗室都是自己動手蓋的。一個月工資五塊二,每天吃的是饅頭涼水鹹菜疙瘩!怎麼輪到你們這代人,連一點委屈都受不了。800塊錢怎麼了,難道你們這些資本家就不壓榨他的剩餘價值了?”
“麻友公先生的任何研究成果,其本人是可以享受技術股紅利的。”周碩點了點頭說道:“即使不談這些福利,我每個月爲他提供的工資就達到了一萬兩千塊錢。我能爲他這樣優秀的科學家提供一個體面、而且有尊嚴的生活,趙院長我倒想問問,麻友公先生申請副研究員職稱多少年了,爲什麼遲遲沒有爲他提升待遇?”
“你!哼……”趙院長悻悻的說道:“我們院裡自然有院裡的考慮,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閒事!”
周碩可不管他這些狡辯,再接再厲道:“和他同年進院的劉維路,五年前就已經提了副研究員了吧?據說這人有個親戚是……”
趙院長連忙打斷周碩的話,滿臉通紅的一拍沙發扶手道:“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話,麻友公你是還不還給我們光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