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之所以敢於如此張狂而目中無人,依仗的就是中國人在數控技術上的落後。
這個年代,中國的數控技術不說是一片荒漠,相差的的距離也還是很遠。數控機牀世界第一梯隊是日本和德國,美國人的技術反而還要往後排。但即使如此,中國的數控機牀技術也比美國人遠遠不如。自我研發能力缺乏,主要還是靠引進技術和進口組裝。
由於消化和掌握技術上的困難,導致了缺少深入系統的科研工作,元部件和數控系統不配套等,這些問題都深深的困擾着國內的數控機牀行業。
奉天機牀集團別看是中國數得着的機牀企業,但就算這次坑了他們,回過頭來該買斯皮舍爾的機牀還會買斯皮舍爾的機牀。
無他,沒有替代廠家啊!
斯皮舍爾本身擁有的幾個特殊技術,使得它目前在市場上的地位很特殊。不能和機牀業巨頭比,但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在某些特殊的領域,它家的機牀有着世界領先的獨到之處。
這就是所謂一招鮮吃遍天,憑藉一手絕活,斯皮舍爾就有信心讓奉天機牀集團離不開自己,這纔是埃爾的信心源泉。
但自家的技術細節竟然被一箇中國人一語叫破,這太嚇人了!
就憑自己今天的表現,如果中國人有了替代產品,百分之一百會一腳踢開自己。
想想看,到時候公司裡肯定會出現這樣的聲音——都是那個中國辦事處的埃爾,爲了一點蠅頭小利的業務分成得罪大客戶,結果導致中國市場丟失!被安上這樣的罪名。別說斯皮舍爾公司了,恐怕在整個行業裡自己的名聲都會臭掉!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這個中國人究竟掌握了多少技術!
埃爾緊張的看着曲道奎,薩爾大學確實名聲在外,能夠去做交流學者說明本身也有很不錯的功底。但是這和掌握機牀技術是兩回事兒。中國有技術的人多了去了,看看美國各大理工科大學裡、各大科技公司的實驗室裡,以及全美國中餐館的後廚房裡吧!
那些曾經用來拉小提琴、彈鋼琴,計算空氣動力,計算黑體輻射的手如今在做什麼?能繼續拿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多少是泡在冷水裡面抹盤子。多少是在騎着自行車送披薩?中國的問題不在人才上,而在於運用人才的資本上。
“薩爾大學手裡也沒有我們斯皮舍爾公司系統的源碼,這位先生,我可以懷疑你盜取了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
曲道奎呵呵一笑,不屑的說道:“斯皮舍爾公司的技術未必多高明。說實話,你們在數控系統程序的編寫上,其實非常糟糕。若非是佔了一些專有技術的優勢,而且細分出來的市場大公司也看不上眼,哪裡有你們囂張的資本?”
“至於mk800程序漏洞,恐怕還不止是輪齒分佈不均這一個問題。我至少知道三處,你們程序設計導致的bug,這些bug至今還沒有被人發現。”
“這不可能!”埃爾強行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知道如果表現的太過焦急,一定會在接下來的交鋒裡落入下風。
“我們公司的mk800數控機牀已經有八年的銷售歷史,除了輪齒分佈不均勻的缺陷。還沒有收到其他的投訴反映。”
曲道奎淡淡的說道:“那是因爲沒人對mk800的數控系統做過逆向工程……”
“用近乎無限的加工參數去試你們的bug別說八年了,就是八十年也未必會測試出來。但是我們新鬆自動化系統公司對市面上絕大多數的數控系統做了逆向工程,從源程序來推斷bug當然就容易的多了。”
“逆向工程。”
埃爾下意識的嚥了口唾沫。
他聽說過這個名詞,知道它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通過系統的機器碼,反推彙編程序甚至是高級語言源代碼。
只是想想就知道,這是用人腦去做計算機的工作。將計算機編譯出來的0和1。重新轉換成彙編語言或者高級編程語言的代碼。計算機工作一分鐘的內容,換成人也許就需要一週、一個月的時間。其難度、工作量和成本。將會比重新開發一款同類型軟件還高。
“你們這是對我公司知識產權的侵犯!我們公司的技術,是有專利保護的!就算逆向工程得到了源代碼。那也是我們公司的財產!”
“好了埃爾先生,你以爲誰在乎你們斯皮舍爾公司這點技術嗎?”
曲道奎無所謂的說道:“我們新鬆自動化系統公司可不只是逆向工程了你們一家,市面上絕大多數的系統我們都仔細的研究過。說實話,你們公司系統的嚴謹性實在太差了,我們也只是學習了一下思路而已。放心吧,我們的新鬆系統肯定沒有侵犯你們的專利。”
曲道奎這話說的輕鬆,但誰也不知道背後是什麼樣艱鉅的付出。目前中國數控機牀市場上,數控系統軟件主流有七八款之多,這麼多的系統想要逆向開發,會需要多少軟件人才的人力資源?
真的若非是背靠着泛翰集團這顆大樹,有繡城軟件園和整個渤海省和國家機器人中心的資源支持,誰來逆向工程一個看看?
光是做這項任務,泛翰集團就提供了五百個一流的軟件人才。動員了繡城軟件園數十家有業務關聯的軟件公司。這些人才拿出去,莫不都是it行業的精英高手。能做逆向工程的人才,首先得是極高明的彙編技術人才,得深入學習和了解過數據結構、體系結構和程序設計等多種專業知識。
可以說,這些人單獨拉出來,做個項目經理都是綽綽有餘的。就算1996年中國工資水平,這些人月入五六千都是連玩帶乾沒有上進心的表現。
單憑曲道奎自己,二十年也做不完這個項目。
只是埃爾不知道曲道奎身後站着的是什麼樣的巨人啊,但他起碼知道完成這些工作需要多少工作量,需要多少人才,需要多大的資本!
一想到這個“新鬆自動化系統公司”能組織起這麼大的團隊來,想開發一套數控系統還有什麼難的?
還是那句話,這時候的中國不缺人才,看看同時代的美國實驗室裡擠滿的亞洲面孔吧!他們缺少的是資本,是能夠讓人才發揮作用的環境。
既然有了這個環境,恐怕這個“新鬆系統”也不是胡吹大氣吧。
想到自己面前已經站了一個實力強勁的競爭對手,埃爾就急了。
埃爾揮了揮手,頗有氣勢的說道:“楊先生,我想過了。這輪齒分佈不均的問題,確實是我們數控系統的缺陷。我們斯皮舍爾公司是負責人的公司,我決定立刻、馬上,以最快的速度爲您提供優質的售後服務!爲您無償的進行數控系統的升級!升到我公司目前最先進的版本!”
楊向新這時候卻不着急了,他知道這不是斯皮舍爾看在奉天機牀集團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周碩、山諾和曲道奎的威脅上。
這個臉是人家爭來的,他不可能不考慮一下他們的想法。畢竟,新鬆公司和斯皮舍爾,也算是競爭對手了。
見到楊向新探尋的目光,周碩微微笑着點了點頭。既然暫時還用得上斯皮舍爾,那就給他們留點臉吧。
奉天機牀集團這批零件是政治任務,時間和工作量、質量卡的都很緊。就算想爲自家招攬業務,也不可能趕上這一批工作。
與其讓楊向新爲難,不如把人情做踏實了。反正難道說埃爾免費了,就真的能把今天的事情抹平了?
相信有了這個人情打底,國產數控系統只要不至於太差勁兒,奉天機牀集團的訂貨量肯定不會少了。一年十萬套不過是他們現在的生產量,然而真正爆發性的增長還要等到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從兩千年開始到兩千零八年,歷史上的奉天機牀集團世界機牀業排名從36名上升到第5名,但這個數萬人的大企業年盈利卻只有兩千多萬人民幣。
這些錢都去哪了?結論是投入到快速的擴張之中了。到了2008年,其業務量比20世紀末增加了十倍不止!
到了那個時候,由數控系統帶來的收益又將是多少?只要想一想,周碩就覺得完全不用在意這時一城一地的得失。
楊向新鬆了口氣,周碩既然能夠理解他的爲難之處,這事情就好辦了。一萬人民幣一套的數控系統,一年十萬套算得了什麼?之前國內市場不是沒有這個數量,只不過奉天機牀集團拿不到這個份額而已。
有了物美價廉的數控技術,不說完全吞下這塊國內的低端數控機牀市場,哪怕只佔有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那也是極大的一筆收益了。
原來相比於普通機牀三五倍價格的數控機牀,如果以後能賣的只比普通機牀貴一萬塊錢,那還不得賣瘋了?要知道數控機牀的效率,可是能夠超過普通機牀十倍!並且質量上完全沒有起伏!
以奉天機牀集團的產量殺入到這個市場上來,那真的是要把數控市場做成白菜價了。
這個和新鬆自動化系統公司的合作,非得牢牢抓緊不可!楊向新心中猛的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