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冷不丁的王鐵軍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寒。從腳底一直沿着脊柱,就這麼透過後背,竄上了他的頭頂。
整個人雖然站在六月初夏的大太陽底下,卻絲毫感覺不到有意思暖意。而這種直覺的背後,分明是來自那三個蹲在馬路牙子邊上的人。
對於王鐵軍來說,今天實在不是一個好日子。莫名其妙被趙培德堵在廠門口大罵了一頓,自家侄子也要面臨殺人未遂的指控。
他這邊拼了命的和王全安拉着近乎,一時間沒有顧及到對面,結果也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
亂了,全亂了!
這就是王鐵軍唯一的感覺,工人們起來造他這個廠長的反。已經退休的老廠長也冒出來給他添亂,侄子被警察抓起來,還莫名其妙的牽扯出一個泛翰集團的周總,最後就連主管工業的副市長都來了!
現在這三個人乾脆甩開自己,不知道在計劃着什麼,結果有他的好處那才見鬼了!
何夕從地上站起身來,似乎是因爲蹲的久了,竟然還暈了一下。周碩連忙將他扶住了,緩了好一會兒,這才恢復過來。
對於王鐵軍,何夕本人心裡也是沒有什麼好感的。在他看來,這個人貪婪、不知進退,而且能力上也成問題。唯一的好處,就是願意爲上級擔負罵名——用來當擦腳布還是合格的。
爲了維持市府和領導的名聲,過往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王鐵軍的胡作非爲。看着他將廠裡的骨幹排擠下崗,然後又安插進來自家的關係戶。把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精鑄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多少也是要付主要責任的。
既然如今有了更好的辦法。何夕自然不再需要這塊擦腳布了。
“王隊長,這個王大錘是個什麼情況?”何夕沒有先向王鐵軍發難。而是打起了王大錘的主意。
王鐵軍雖然只是精鑄廠的一個廠長,但精鑄廠曾經也是繡城的一個明星企業,王鐵軍科級待遇還是有的。在體制內想要動他雖然不難,可也不是那麼容易。
精鑄廠一旦破產賣地,職工們按照工齡和補償方案一般都會有不菲的補償。而這個時候如果職工數量少,即使工齡不多,補償的收益也是很不錯的。
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是精鑄廠大量老職工下崗,另一方面卻又有不少的關係戶被送了進來。就等着精鑄廠倒下了。大家好分食它豐盛的殘軀。
而這些關係戶背後,誰有知道有什麼深厚的關係了?
即使以何夕副市長的身份,這種糾纏交錯的關係網,也是要避之不及的。
“報告何市長!”王全安敬了個禮,謹慎的說道:“目前有兩種證言證明他可能犯有殺人未遂行爲,對此還需要進行進一步的偵察,才能得到準確的認定。我們正準備把主要嫌疑人王大錘和相關證人證言押送公安局,請何市長指示!”
何夕擺了擺手,笑道:“王隊長不用這麼嚴肅。我就是問問情況。插手政法委李書記的地盤,我沒這個膽子,就不做指示了。”
“是!”王全安可不會把何夕的客氣話當真,他是做什麼的?一眼就看出了何夕的言不由衷。心裡一準是憋着壞水呢。他仍然堅持請示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將人押走了?何市長?”
何夕假模假式的看了王鐵軍一眼,沉吟道:“嗯。要不王隊長給我個面子先等一下,我看看和王廠長就這件事情溝通一下?”
“何市長這麼說來。我當然沒意見。不過別太久,不然我怕局裡局長、政委他們會派人過來崔。”
“好好。麻煩王隊長了。”
公安局和何夕畢竟體制內聯繫的比較遠,王全安看在他副市長的級別上給他這個面子,但公安局長這種要害局長,卻未必能對他有多少敬畏。
“王鐵軍。”何夕轉過頭,瞬間就換了一張臉。他板着表情,冷眼看向王鐵軍道:“你這個廠長真行啊,保衛科科長竟然意圖殺害一手創建精鑄廠的老廠長!你們還有沒有點良心!”
王鐵軍滿頭的虛汗,哆嗦着站了過來,哭喪着臉說道:“何市長您可別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辭,這都是他們爲了對抗中央要國企甩開包袱的指示,對我和王大錘的污衊!”
“這麼多人全都是污衊你?”何夕一臉不信,鄙視的看着他說道:“就算下崗職工污衊你,那泛翰集團的周總,還有李總也是污衊你?那蝴蝶刀上可是有王大錘的指紋,人證物證俱在,這怎麼污衊你!”
“這、這……”
王鐵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想了又想,卻根本拿不出一個讓人信服的說辭來。王大錘是他哥的獨生子,更是老王家的長房長孫獨苗!
他王鐵軍也不知道是不是壞事做多了,結婚十年老婆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看過了無數醫生,吃了不知道多少的偏方、靈藥,但根本沒有起色。
這要是王大錘因爲自己的吩咐而蹲了監獄,不提他大哥,他老子——也就是視王大錘爲**的爺爺,非得大義滅親不可!
“好了,我就這麼說吧。”何夕把王鐵軍拉到了一邊,小聲的說道:“這事兒發生在咱們工業系統,名聲上畢竟不好聽。你怎麼還不明白,這事兒的關鍵就在趙老廠長的身上。”
何夕表面上苦口婆心勸道:“殺人未遂雖然是個刑事案,但畢竟是沒有出事兒。如果當事人不主張,公安機關也不會費這個事。所以說這個事情,關鍵還在趙培德的態度上。你要想保住王大錘,就得做通他的工作。”
“我知道了!”王鐵軍一想到趙培德就有些膽怵,可這時候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了。
“趙老。”王鐵軍挪了幾步路,湊到了趙培德的身邊,陪着笑臉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我這人小氣的很!”趙培德哪會給他好臉色,頭一甩,竟然只給了他一個後腦勺看:“你那侄子剛纔還威脅,說要收拾給我作證的人呢,這種人我敢放過他?”
“那是小孩子不懂事,說的氣話嘛!”王鐵軍急道:“趙老,我在這裡替他給您道歉了還不行嗎?有什麼怨氣,有什麼錯我都擔着,您要打要罵,我絕不皺一絲眉頭!”
“真的?”
見趙培德竟然轉過了頭來,王鐵軍欣喜若狂。他最怕的不是趙培德要打他罵他,反而是根本不和他談!只要願意談,終歸還是有希望的!
“當然是真的!”王鐵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說道:“只要趙老您劃下道來,我皺一皺眉頭就不是男人!”
“那好,我要求也不高。”趙培德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平淡的說道:“你把下崗的工人都請回去,然後把精鑄廠的廠長職務辭了吧。”
“什麼!”
王鐵軍臉色大變,驚叫了一聲,一時間臉上神色變換,竟讓人有種看變色龍的感覺。
這侄子當然寶貴,但廠長職務也不能說不心疼啊!
他王鐵軍入廠23年,如今四十多歲了才當上這個廠長。把廠子賣了,他下半輩子幾乎就可以不愁吃穿了。
究竟要保哪個?哪個選擇,都是在挖他的心頭肉啊!
“怎麼?王廠長是個娘們麼?”
趙培德呵呵笑道:“要不要我給你買張去泰國的飛機票?聽說他們那裡很流行這種人妖啊。”
“我,我答應了!”
王鐵軍說完這個話,腦子一陣眩暈,實在是太捨不得了!他奮鬥了二十年的成果啊,如今就這麼一朝散盡了!不過和官位比起來,還是老王家的獨苗更重要吧。
畢竟他這個廠長就算做不下去了,大不了換個地方當官。只要他的體制內級別取消不了,那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好,你去辦吧。你把他們下崗的通知取消了,然後自己寫好辭職書。何市長就在這裡,他收了你的辭職書,我就放了王大錘。”
王鐵軍失魂落魄的點了點頭,渾渾噩噩的向廠裡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則是一臉驚喜的精鑄廠職工們。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有這麼好的結局,要知道市裡因爲下崗堵路也不是一次了,卻從來沒有收回下崗通知的事情發生。
所有人由此看向老廠長的眼神,頓時就不同了。
“趙老,還是您回來當我們精鑄廠的廠長吧!”
“是啊,廠子交給別人,我們也不放心啊!”
看着衆人期盼的眼神,趙培德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搖頭道:“我不行了,老啦!今年都快七十了,哪裡還做的動這個廠長?”
“不老,就您這身子骨,我看還能再做十年廠長!”
“胡說,我看至少還能再做十五年!”
衆人七言八語的鬨鬧之中,站在前面的馬天明走上前來說道:“老廠長,我自打分配到精鑄廠以來,耳熟目染的就是您白手起家的傳奇。今天我們精鑄廠又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請您再次帶領我們,重頭再來吧!”
“對,重頭再來!”
所有在廠門口的職工,萬衆一心的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