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型態的形成自有其演化的軌跡,不是變得更好,就是變得更壞。而不管是更好還是更壞,至少演變出的結果,是大多數人默許同意的。
天性激烈點的人不安於現狀,對現狀永遠不滿。於是崇尚改革,掀起濤天波浪,將一切墨守成規的秩序淹沒,企圖將人世種種重新組合分配,讓所有人被這大浪顛得七葷八素,日子也跟着不斷改變,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改變,生活過得驚險顛簸些也就是了。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有人生性激烈,自然也就會有人是平和中庸,希望日子太平無波的性子。溫和的人過得苟且,只要事態仍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寧願得過且過;他們雲淡風輕,禁不起改變,也承受不住改變。所以縱使物換星移,人類不斷進步,他們仍然安之若素地過着自己的日子,對別人的變動無動於衷,並相信那些離經叛道的人總有一天會爲自己的衝動付出代價。
以上的論調,出現在華國首都裡最大最豪華的酒樓裡,一場名爲「菁英羣聚論當今社會型態」的大型研討會中,會議主席最後的結語。
然後是一陣「啪啪啪……」的拍手聲,不管支持不支持,給個面子總是應該。然後吃茶的繼續吃茶,談天的接着談天,天下仍是太平。
「看看這個國家,都是好發議論的男男女女,口水多過茶啊。雖然論點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創見,但顯得非常有生氣。回頭看看咱們盛蓮國,唉,無疑是個壓抑過度、拒絕進步的國家啊……」花靈沉浸在感動中,覺得終於在這個異世界找到了一個正常的地方,彷彿回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地球,那可是個人人好發高論的年代呢,親切得讓人好感動。
李格非沉默地吃飯喝酒,沒搭理她的讚歎。意外來到華國已非他所願,偏偏不幸的是剛巧碰着了華國三年一度的大考,全華國的考生都在首都聚集,致使每一間客棧酒樓都成了考生的表演臺,不是這邊舉辦以文會友,就是那邊在開論壇研討會的,再不然就是詩文歌唱大賽等等,都在爲了大考衝刺,並趁機大鳴大放,藉此吸引首都知名文人的青睞,看能不能一舉成名天下知。
別的國家大考當然與李格非無關,偏偏遇到這個沒事找事的花靈,被她拉着四處聽人大發高論不說,還四處與那些男女考生結交,動不動就稱兄道妹的,花錢如流水不打緊,可是這傢伙壓根忘了他們兩人如今算是逃亡海外的身分,居然好意思把日子過得這麼高調,這象話嗎?那他這些日子以來費盡心思佈局、在各國亂竄,爲了打亂蓮膧的判斷力,讓她沒辦法準確地猜到他們的去向,又是爲了什麼?!
悶,超悶,悶得他每天跟在花靈身邊就像個背後靈,給人沉重的壓迫感,卻又完全的不搭理人。當然,雖然李格非沒理花靈,也不代表花靈這話是自說自樂,因爲跟着他們一同吃飯喝酒的,正是一個華國準考生,這人叫向梅。兩人總是一搭一唱,配合良好,現在聽到花靈發出這樣的感嘆,連忙問道:
「咦?難不成花姐兒是盛蓮國人嗎?」語氣不無詫異。
「是盛蓮國的人又怎樣了?」花靈顧着吃菜,沒看向梅。
「啊?怎麼可能?你們真的是盛蓮國人?」問得更驚訝了。惹得花靈頻頻看着她,覺得華國的人好喜歡大驚小怪喔。
這向梅,正是花靈來到華國後第一個認識的人,身分正好也是個考生,所以具備了華國人兼考生該有的特色——好發議論、熱愛研討會、四處聽演講。
她因爲盤纏在赴京趕考的途中丟失,又尚未與京城的友人聯絡上,所以險些餓死在街頭,幸好被花靈一時好心的搭救,兩人因而成爲酒肉朋友,成天沒事上館子喝喝酒、吃吃肉、聊聊八卦。
由於花靈對別人的身家來歷毫無興趣,也對別人可能有着可歌可泣的考生血淚史也沒了解的打算,所以她搭救向梅,並資助其食宿等,都只是順手爲之,沒怎麼放在心上。反正過沒多久就要離開華國,繼續過着跑路的日子,就算向梅是世家子出身或日後成了華國狀元,那都與她無關。
雖然這人看起來依稀彷彿是個世家子弟,從她在吃穿上面的講究便可見一斑——一點也沒有落難人的自覺,把花靈他們的錢花得好安心自在。花靈一度生怕會被向梅吃垮,後來問過李格非,確定錢很夠用之後,纔打消了把向梅神不知、鬼不覺蓋布袋丟回到大街上繼續去落魄,就當大家沒認識過的念頭。
花靈並不知道「向」是華國大姓,當然更不知道向梅可能有着顯赫的家世,而常年四處經商的李格非心底清楚,卻不打算對花靈說,因爲這一點也不重要。
「妳幹嘛這麼驚訝的樣子?盛蓮國人又怎樣了?向姐兒。」花靈沒正面回答向梅,只是興味地問着。華國對女子的稱呼是「姐兒」、對男子的稱呼是「哥兒」,等同二十一世紀的人稱「小姐」、「先生」一樣。雖然還聽不習慣,但倒是有趣。
「不對,你們不像。你不像……」望了眼李格非的長相身形,然後再看向花靈:「妳也不像。我見過許多盛蓮人,都沒你們這樣子的。所以你們應該是去過盛蓮,但並非盛蓮國人吧。」向梅點點頭,一副此事就是這樣,無須再論的模樣。
花靈覺得好笑,而李格非臉色則冷了三分——但因爲他的臉一直都很冷,所以就算再冷個十分,別人也感受不出來。這臉色算是白擺了。
還不待花靈有所反應,向梅又開口了:
「唉,我說那盛蓮國呀,實在是個奇怪的國家。男人身上長蓮花也就算了,女人懷個孕還會在臉上長花瓣,不得不懷疑他們是被他們的蓮花神保佑了還是詛咒了。」
華國人拜的是火神,不信蓮花神那一套。膜拜花朵對其他國家的人是難以想象的。拜託,那種軟趴趴的東西,不實用又不神氣,有啥好拜的?!向梅邊說還邊擺出嘲弄的表情,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然受到威脅。
李格非雙拳在桌子下悄悄握緊,花靈無奈地探過去一手安撫,不讓這隻紙老虎有暴衝成真惡虎的機會,將他一隻拳頭給舒張開來,在他手心輕輕揉着,調情得面不改色,也不讓紙老虎害羞地逃開。
然後笑笑地對白目的向梅道:
「這是盛蓮國人專有的記號,不管是來自神的恩賜或其他什麼的,倒也不該拿出來批評議論是吧?」心中暗自陶醉:好堅硬的手,有力又溫暖,手形長得又好,摸起好有安全感啊。
「……也是。」向梅望了他們一眼,形勢比人強,威勢不如人,只好識時務地點點頭。又道:「好,不說他們這天生的毛病了,就說他們的保守落後吧!您瞧,放眼現今千炫大陸,有哪個國家像他們這樣實行鎖國主義的?外國人想進入他們國家是千難萬難,至少要辦幾十道手續不說,辦完了還要等上一年,搞得大家都不想去盛蓮了,更別說去過的人都暈船暈得幾乎沒死掉!真可怕!整個國家建立在水面上,人民大多住在船屋中,像是無根的浮萍似的,真難想象這日子要怎麼過。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國家的男人根本沒地位!要知道我堂堂華國在一千年前就把男人列爲平等公民了,現在你看放眼我華國天朝,男性官員佔了快一半,男人只要經濟能力許可,是可以娶妻回家的,跟女人一樣呢。我華國可說是全千炫大陸最重視男女平權的國家了。」說完還要大大的稱讚自己國家一下,並深深陶醉着。
花靈覺得好笑,道:
「我對華國的情況不太瞭解,不過我發現這塊千炫大陸上的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
「哦?什麼特點?」向梅好奇直問。
「都很愛自己國家。」
「有誰不愛自己國家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向梅覺得花靈這個發現好奇怪。
「當然奇怪啊,愛到只願意看自己國家的優點,也只願意看到別人國家的缺點。」花靈搖搖頭。隨口哼了幾句早上在街口學來的華國國歌:「唯我華國,崇尚平權。唯我華國,國富民安。女男共治,世享昌隆,千炫第一,四方來朝。偉哉我華國,光耀全宇宙。」
向梅感動得抓住花靈的手:
「天籟啊!沒想到妳已經學會我國的國歌了,是不是很好聽?歌詞是不是很實在?是不是恨不得可以當我華國的人?雖然我國移民的條件很嚴苛,不是最優秀的人是進不來的,但只要有合適的人作保,妳想要歸化爲華國人的話,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花姐兒,妳幫助過在下,在下一定會幫助妳完成這個畢生最大的心願的——」
花靈很努力不讓自己在別人愛國心如此激動時翻白眼,畢竟她沒有被圍毆的嗜好,所以她閉閉眼,好一會才睜開,讓自己看起來可以誠懇一點:
「向姐兒,我只是隨便唱唱,妳別當真。如果妳覺得我唱得很好聽的話,那我也不介意接着唱一下盛蓮國歌給妳聽一下。咳咳——」清清喉嚨,開唱:「歌詠我大盛蓮,蓮神最驕傲的孩子。優雅卓越冠四方,物阜民豐,國盛勢強,無與倫比,巍巍大盛蓮……」
「夠了夠了,這是什麼詞?什麼調?果然是個只會種花划船的地方,沒什麼本事,也就只能在國歌裡杜撰來自我欺騙,我可憐他們。好了好了,花姐兒,求妳別唱了。」向梅一臉痛苦嫌惡,拿筷子敲打碗沿,以表示對這首歌的不支持,就差沒撲過去搗住花靈的嘴了。
「那,換一首怎樣?」花靈對自己的歌喉一向很有信心,所以清清喉嚨,決定來個k歌大放送。「我還去過飛揚國,還有那個火山部族也滿有意思的。我都有把他們的國歌學起來,既然妳覺得我唱得很好聽,比某個不識貨的人……」眼睛唾棄地瞄了下李格非。「強多了。人家說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說歌逢知音萬首唱啊,來吧,來吧,我——」
愈說愈興奮,一手拿盤子一手拿筷子敲起來了,在她正要扯喉發射音波神功將全客棧裡的人給毒死時,就見李格非很有經驗的閃身、搗嘴、滅口,姿態流暢優美,動作一氣呵成。
「唔唔唔——」被李格非挾在胳膊彎裡無法動彈的人,只能如此抗議。
向梅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好一晌才能說話,然而她說出來的話,卻讓李格非兩人爲之一怔,就見她道:
「我現在可以確定你們真的不是盛蓮國的人了。我猜李哥兒肯定是『原野部族』的人吧?我看着你的長相模樣就能確定。至於花姐兒嘛,妳八成是『弱嫋部族』的人是吧?放眼全千炫大陸,也就只有那兒的女人沒什麼骨氣,世代都是男人當族王,女人都不工作,被男人飼養而不引以爲恥,甚至沾沾自喜。」
花靈本來只覺得向梅這個女人的缺點只有揮別人的金如土、好發高論、自以爲是高尚的知識分子,還沒高中狀元,便把自己當成狀元娘看了等等等,可現在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快下結論了,有的人,身上具備的特質之多之廣,絕非凡人如她能在短時間之內看出來的。向梅這人的個性特色,恐怕還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也真是有趣,來自這兩個部族的你們,居然會湊在一塊兒,照理說,咱這千炫大陸上的人,通常不與外國人通婚的,因爲各地的風俗實在太不相同,所以一旦與外國人通婚,都沒聽過有好結局的。不過,要是嫁來我華國就不同了,我華國有容乃大,民風兼容幷蓄。啊!真是每一個外國人都渴望來歸化的天堂聖地啊……咦,怎麼?要回去了嗎?等一會還有一場演講可以聽呢!」
就在向梅又在忙着對自己的國家大力宣傳順便陶醉時,瞥見花靈兩人正默默地往門口走去,連忙回神,奔過去叫住他們。
花靈雖不知道李格非怎麼會突然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人,但因爲自己也實在不想再聽向梅說這些自吹自擂五四三的,所以沒有異議地任李格非挾走。回頭對向梅道:
「演講我們不聽了,妳自便吧。」
向梅有些急:「別走!那可是華國知名的學者的演說呢,錯過多可惜,妳會後悔一輩子的!」
真敢講!花靈懶懶淡淡地對她道:
「包廂費與茶資都已經付了。」
向梅人也爽快,擺擺手:「那,不送了。」轉身悠哉踱回。
花靈暗自翻白眼,與李格非走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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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是不是有人追來了?還是有誰在暗中盯我們,然後又被你發現了?在哪裡?在哪裡?呼呼呼——」左顧右盼,大口喘氣。
被李格非一路抓着走好久,本來花靈對此是沒什麼意見啦,反正他的手掌又暖又厚實,觸感超好,好到讓她想高歌一首「牽阮的手」來表達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心境,唱完後還可以跟他說那句臺灣經典的廣告臺詞:「老耶啊,明啊在呷菜喔。」可這傢伙一出客棧後就不分天南地北的亂走,看起來也不像在躲人,就這樣一直競走,讓苦苦追在他身後的她好幾次跟步不及,差點就像只風箏被放起來,變成一個空中飛人。
她決定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所以用力抓住他,趁他一頓的瞬間,跳到他身前看他的臉,想知道他是以什麼表情在暴走。兩人相處這麼久,他臉上的表情代表着什麼心情,她通常可以猜出六七分。
「你臉色不太好耶,不過這臉色不像是有人追來的樣子,那你走這麼快是怎麼了?向梅說了哪句話讓你生氣了?」她歪着頭打量他,還不忘把兩人相連的手甩來晃去着玩。
李格非這才發現他一直抓着她的手,而且還是在大街上呢!臉色馬上變得不自在,快速將她手甩開,力道一時忘了控制好,險些沒將花靈順便甩飛。還好花靈早有準備,身爲一個常常被不小心甩飛的人,對此狀況自然是很有應對經驗的。臉色變也不變的,就及時以另一隻手勾住他胳膊,渾然當作沒那回事,開口繼續與他談下去:
「是她批評盛蓮的話讓你覺得生氣?還是說你像那個什麼原野部落的人讓你感到被侮辱?或者是你也跟這塊大陸上的所有人一樣,聽不得別國的人說自己國家的好話?」
不理會她,轉身想繼續走,但她像只水蛭似的掛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在乎此刻是在大街上,有多少人正在對她側目搖頭,充滿不贊同的眼色正從四面八方刺來,如利箭一般。
華國雖然提倡女男平等,也以此自認爲文明進步,領先其他國家,可是實際上,大女人主義仍無所不在。即使在家裡是個懼丈夫的,出門在外也會強撐出不可一世的樣子,斷不容許有一絲絲窩囊的卑弱相出現,尤其又是在男人面前,那可是會讓所有國人瞧不起的。
「妳別這樣!」低斥。不喜歡別人以輕視的眼光看待花靈——雖然從相識以來,他也沒少給她冷眼排頭吃,但別人不行!他厭惡別人對花靈如此看待。
「我哪有怎樣?」花靈無辜問。
「這是大街上,妳莊重點。」他提醒她。
「我哪不莊重了?我又沒親你摸你什麼的!」只是牽手而已算什麼?幹嘛一副她當衆猥褻男人的樣子?她已經很剋制了好不好!
「妳總是這樣……」開口又要說教。
花靈很快打斷他:
「別白費力氣了,你不嫌累,我還心疼你會說得口渴呢。」
「妳……」語氣輕而無奈。她總是可以三言兩語就輕易地把他滿肚子不悅化爲烏有,被熨服得半絲脾氣也揚不起來。怎麼有人可以用這麼漫不經心的口氣,把甜言蜜語輕易說出來而不覺得臉紅羞赧的?她到底是打哪來的?是怎麼被養成這樣的?李格非常常感到疑惑而不解。
「剛纔是怎麼了?快說啊,別讓我擔心。」
「沒事。」他悶聲應着。雖然還介意路人眼光,但卻捨不得再度把她的手甩開。
管他的!路人非議的眼光與他何干?!在盛蓮時,他白眼還吃得少嗎?心一定,開步走,但步子小了點,知道自己牽住的,是個懶得走懶得動懶到不可思議的傢伙,如果他走得太快,一定會害她跌跤。而她這個怪女人,卻是即使跌倒、即使被他拖在地上滑行,也不會放開他的手的。所以他要注意着點,別讓她傷着了。
「這樣叫沒事?那怎樣才叫有事?你的表情很陰沉耶,可惜我身上沒帶鏡子,不然可以馬上拿出來給你照一下,肯定會把你自己都嚇一跳。」
李格非這回沒再亂走,牽着她轉進一條行人較少的街道,紛亂的心思一定,目光微垂,暗中把四周的情況都關注了下,一心二用的與她閒扯。
「我的表情永遠都長得一樣,妳說過的。」
「對別人來說,當然是這樣沒錯。不過你我兩人是什麼關係?戀人耶!你只要眼睛多眨一下,我就知道你情緒變得不一樣了。」
李格非努力壓下臉上的熱度,不讓臊紅色澤爬上他執意保持冷然的臉。
「胡扯。」
「什麼胡扯?我說我們是戀人,你有異議?」警告地瞄他。
「妳別亂說。」不自在別開眼。
「說得太直白你還不習慣對吧?那這樣好了,我們那邊有個說法叫『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形容的是從朋友走向戀人那段時期的曖昧,明明心心相印了,卻還抵賴說兩人只是超級好朋友而已。套用在我們身上呢,就改一下,叫『知己以上,夫妻未滿』吧。你不喜歡我說『戀人』這兩個字,咱從善如流,就別說了。」好體貼的口氣,好委屈的表情。
「妳這個——」這種說法有更好一點嗎?這個女人!
「好啦,別扯遠了。你老愛東扯西扯,都差點把正事兒給扯飛了。快說吧,剛纔你是怎麼了?」
總是亂七八糟胡扯的人還敢以此指責別人?!無言地頓了頓,最後淡淡回道:「沒有。」
「你以爲說聲『沒有』就可以打發掉我?」
愛信不信,反正他就只有這回答。
「李格非,你別給我充啞巴!」她瞎纏不休,手來腳來,直往他身上蹭。讓李格非躲得好狼狽。
氣得他低斥着:
「妳真是我見過最糟糕的女人!放眼全千炫大陸,哪個女人會像妳這樣?既不莊重又沒有氣概,妳——」
花靈不以爲然地打斷他絲毫不具創意的指責:
「好了啦,我都會背了。下次要罵人前,先擬一下草稿好嗎?先說好了,不具創意、不具精采度的我可不接受。所以如果你草稿寫好了,先拿給我過目一下,等我批准了,纔可以開罵。」
說不過她!面對這種一皮天下無難事的女人,任誰都想一把掐死她了事吧!如果早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就應該在還沒對她動心前就把她給掐死,省得後患無窮。可惜,晚了,完了。
「喂,你這是什麼表情?這時候你應該表示出感動纔對吧?」
不理她!休說口頭上講不過她,眼下的情況委實也不該再跟她閒扯下去了。他全身力道暗聚,處於一觸即發的沉猛狀態。
而花靈卻對周遭的情況毫無所覺,滿心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喂,說真的啦,剛纔是什麼事惹你不開心了?」
「沒。」
又成悶葫蘆了!
「你這個傢伙——」花靈正要發難。
倏地,李格非一把將她圈住,拔地而起,瞬時跳上一間屋頂,接着就以之字形在一片片屋脊上跳躍,速度之快,像風掠過。
花靈連驚呼也來不及叫出口,就被李格非急速的左閃右避甩得頭昏眼花,別說什麼也看不清楚,沒有暈飛就算她很堅強了。耳邊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叮叮鏗鏗」的,情勢好驚險的樣子,雖然沒有任何東西傷害到被保護得很好的她,但花靈還是忍不住聽得一陣頭皮發麻。
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是那個抓狂的頌蓮王終於追上他們了?可不對啊,但就算追上他們,應該也是想要活捉,而不是將他們給狙殺吧?畢竟他們兩人對蓮膧的價值可不只是擁有子熙的遺物而已,有好多問題都是必須從他們身上問出來的。
對於子熙死亡的真相,以及子熙是否有留下什麼遺言等等的,都是頌蓮王急欲知道的——本來花靈百思不解那個負心的女人爲什麼還會對子熙這般在意,爲什麼會爲了子熙的死亡抓狂成這樣。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從李格非緊閉的嘴裡敲出的隻字片語上來推測,子熙與那頌蓮王,甚至是那個雙胞胎壞弟弟之間,必然有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糾葛在。因爲這些年來,孤身飄零於風塵中的子熙能好好地當他掛牌歌伎,而沒遭受任何女色狼的侵害,就是有頌蓮王在暗中保護的關係。
真是令人玩味的情況,如果不是子熙已經故去,她失去了在這件事上追究的興趣,決定就此把子熙與那些與他相關的人事物塵封在記憶中的話,也許她會千方百計把這件事弄個清楚明白,反正她就是個沒事找事的無聊人。
但現在,不了。子熙已經不在了,雖然已經過了七個月,但她與格非仍然不想去觸碰與子熙有關的種種事。他們要快樂,努力快樂,連子熙的快樂一起,帶着子熙給他們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把一切不痛快的事都拋開。
他們離開得還不夠久,走得還不夠遠,記憶還太痛,憤怒只是被壓抑消磨,並沒有完全被撫平。李格非說到此爲止,但她不甘心,也不相信李格非會甘心,所以兩人只好離開,走得遠遠的。
雖然說,這樣的走法,是滿讓某人恨得牙癢癢沒錯,可是很爽。所以,儘量來追殺吧。她奉陪——
「喝!」一顆彈珠大的飛火石突然從她耳稍邊擦過,她瞪大眼低呼出聲,很沒種的立即埋首於李格非懷中,老天爺保佑!她全身上下能看的就這張臉了,如果不小心給毀了,害李格非從此移情別戀的話,那誰來賠她一個超級愛人?!
要知道處在這個奇怪的女強男弱世界,想找個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可不容易呢!她身爲堂堂正正的地球人,對男性伴侶的要求可是很遵循着傳統。要有擔當、要孔武有力、要體貼、要能保護她……種種種種的,也不太多,大概就是一百零八樣而已。李格非的條件雖然沒有具備得那麼足,不過已經很不錯了。至少他沒犯了她的大忌——娘娘腔;當然,以這裡的說法,那叫小爺兒樣。
「李格非!你站住!不許跑了!」一聲尖銳的狂吼傳來,接着是胡亂砸來的飛火石,完全不在乎四周有沒有無辜路人。
「這附近沒有人吧?」花靈不得已擡頭,一邊閃着飛火石,一邊四下看着。發現李格非已將追兵引到無人的空曠處了。
「這裡是郊外亂葬崗,平常不會有人來。」李格非雖然很肯定自己沒讓花靈受傷,但在停住飛縱後,仍然仔細地掃視她全身上下。「妳沒事吧?」
「我沒事。啊!你的臉有擦傷!」她低叫。 Www_тt kán_Сo
李格非一聽,下意識要別開臉,但被花靈雙手定住。就見她雙眼冒紅心的大發花癡:
「哇!好酷、好帥!雖然追不上怪醫黑傑克,但有一點點像劍心就已經帥到一塌糊塗了。」
誰是黑傑克?誰又是劍心?李格非想想還是別問好了,他有預感,聽完她的講解後,他肯定還是一頭霧水。算了。
「李格非!把子熙的遺發還來!」這時追兵已至,閃身奔到他們面前,四名勁裝隨從很快將他們兩人包抄住。
花靈訝然低叫:
「這人、這人——」
李格非冷下眸光,盯向來人。
「這人是誰啊?」好疑惑的聲音。
李格非身子微乎其微地歪了下,以平板又帶着點無奈的口氣道:
「她是富裕琴。」
什麼!富裕琴?!
花靈當場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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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走得還不夠遠、離開得還不夠久,就這麼一下子,所有關於盛蓮的種種,又在眼前攤開來。因這個叫富裕琴的女人,便將那條連繫着他們與盛蓮永遠切割不斷的糾纏線給浮現出來。
「妳是富裕琴?」花靈喃喃開口,像是自言自語。
那是一個衣衫狼狽髒污似街頭遊民、容貌卻貴氣俊美的女子。可就算長着一張好看的臉,又因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猙獰大眼而可讓人警愓防備。這一個神智處於瘋狂邊緣的人,任誰看了都要心驚不已。
李格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冷淡地看着富裕琴。花靈則微微凝眉,想不透爲什麼追上他們的居然會是這個人。
這個人,是害死子熙的兇手。曾經有一度,花靈非常渴望將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總之所有在古代典籍中看到過的種種酷刑都想挖出來招呼在她身上。她沒殺過人,也從不以爲自己會有親手宰掉一個人的機會,但那時她快瘋了,一個瘋了的人,還會記住什麼法律人權?滿心只想以最野蠻的方式痛快報仇!
她想,那時她掛在臉上的神情,大概與眼前這個人相同吧?瘋狂,卻自以爲冷靜。
爲什麼這個人會在這裡?頌蓮王在做什麼?不是應該將她追殺到底嗎?爲什麼沒有?還讓她有空閒來追殺他們?
她想,蜜月旅行結束了。
她與李格非又得回到那片糾纏裡了。
是有點煩人,但她想,最煩最惱最嘔最痛的也許不是他們,而是眼前這個瘋狂的女人、是鋪下天羅地網抓人的頌蓮王,甚至是——與子熙相同血脈相同長相的雙胞胎弟弟周夜蕭。
那是怎樣的愛恨糾葛呢?其實花靈並不想知道,可是不想知道並不表示可以不必知道。
這是她與李格非早就已經有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