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子是哭着跑的,許銳鋒想追,可剛纔蹲下那一下讓兩條腿疼的根本無法動彈。
“他喊什麼玩意兒?”許銳鋒沒太聽清北風裡飄蕩着的聲音,回頭問了司機一嘴。
王大江嘆了口氣:“那孩子說‘你們就是欺負我沒爹’。”
咳、咳!
許銳鋒被氣咳嗽了,捂着嘴緩了好半天。
開車的王大江問:“用不用找回來?”
這句話更是刺激了他的回了一句:“不用!”
還發泄式的喊道:“他愛死不死!”
這孩子太氣人了,他根本不管在北滿監獄辦公室裡說死了不出來的許銳鋒爲什麼突然現身,也不問問這段時間三木往辦公室裡打了多少次電話,直到說出了‘你要是再不讓北滿安靜下來,我就命令憲兵隊出兵’,老許纔算是徹底坐不住了。
要沒有老許,這孩子在街頭打第一槍的時候,滿城的日本兵就該往這邊圍了!
最可氣的是,這孩子竟然拿日本人說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覺着當了漢奸算是有了依靠,想要借日本人的手和曲光爭鋒,老許怎麼可能在這般大是大非面前退後一步?
所以,不會說道的許銳鋒彷彿用強勁有力的雙手在擠一個塑料袋,裡面的空氣被越壓縮空間越小的情況下,‘碰’一下炸開了個缺口,跑了出去。
回到監獄,老許又接到了三木的電話,那邊劈頭蓋臉的直接詢問:“街面上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明知道那些關東軍的高官只待三天,爲什麼不能忍忍!”
許銳鋒冷冷的迴應着:“我拿什麼忍?曲光都砸開我的家門要動我懷孕的老婆了,我怎麼忍?”
“你要覺着這件事是我沒理,你他媽崩了我!”
說完,電話掛了,他氣呼呼的走向一旁,任憑空擋的辦公室內電話‘鈴、鈴’響個不停,最後煩的實在沒辦法,走過去一把拽掉了電話線,這才消停一點。
挺好的一件事……怎麼鬧成了這個樣子?
許銳鋒皺着眉頭思索,難不成是自己走的哪一步走錯了?
跟着藍衣社雖然說用心不良,但好歹所作所爲沒問題,無論是除漢奸還是在城外戰日軍,那都是板上釘釘的壯舉,不應該錯;
幫紅黨就更沒錯了,光衝着繡娘那份心,哪怕她不是紅黨,許銳鋒也得幫人家這個忙,外加上自己媳婦,這更沒跑了。
那是哪錯了呢?
許銳鋒將時間線往前調整了一些,他看到了一片晦暗無光的區域,在那兒,爲了給自己老子報仇的許銳鋒幾乎沒了人性,死在他手上的人數不勝數,整條線路曲折離奇不說,更是崎嶇坎坷,硬是把這樣一條線連接在一條直通道上,可不就是七扭八歪、叉路百出麼。
他錯在了根上,錯在了不應該入江湖!
老許總算知道自己爲什麼擰着勁兒非得改變了,這根本不是讓誰幾句話挑起了一腔熱血的事兒,而是冥冥之中給自己下了一個評判,否則自己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條漆黑到底的不歸路了。
他想明白了,也總結明白了,這分明是冒着生命危險在維繫着的一場救贖,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狗剩子哪能明白!
當、當、當。
辦公室的房門被敲響了,許銳鋒揉着太陽穴說了一聲:“進。”
王大江走了進來:“許爺,三木把電話打到我辦公室,他讓你馬上停止在北滿的一切行動,否則……”
許銳鋒輕聲嘀咕了一句:“@#¥%@#%@”
“啥?”王大江沒聽清楚。
許銳鋒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就告訴他,我死了!!!”
這不是許銳鋒的性格,他原本是個凡事都能壓得住、永遠沉穩的殺手,可每個人的肩膀都有屬於自己的承受力,當他承擔了根本接受不了的力量時,換了誰也得齜牙咧嘴。
王大江默默退了出去,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打擾纔好。
中午,飯是溫婉送來的,除了一盆牛肉燉土豆外,還把蔥、醬、辣椒攪拌在一起的做了個小涼菜,把東西放進托盤裡端進來,在茶几上擺好時,這個肚子大到得用手兜着才能睡覺、連翻身都不方便的女人問了一嘴:“聽說你又發火了?”
許銳鋒抄起筷子‘嗯’了一聲。
“晚上想吃點啥?”
她能感受到許銳鋒的巨大壓力,可身爲一個懷孕的女人,能幫上什麼忙呢?
“別忙了,我今天晚上回來的要晚點。”
“有事啊?”
“得等一通電話。”
“好。”
溫婉走了,將整間辦公室還給了他,同時,也稍微扶了扶肩頭的重擔,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此刻的許銳鋒覺着男人這輩子挺可悲的,你得通過努力來獲得女人的青睞,還得繼續努力去撐起一家人的命運,就連最沒本事的老爺們,肩膀上扛的都是好幾個嗷嗷待哺的腦袋。
有本事的呢?
有扛着一個家族的、有扛着一個村落的、有扛着一家公司的,甚至還有扛着一座城市、一個國家的……
更有甚者,還有想扶將傾大廈、挽社稷於水火的。
他們又得到了什麼?
再能吃又能咽的下幾碗米?
更關鍵的是,還沒有人理解你。
就拿狗剩子這件事來說吧,他就一點都沒有想過許銳鋒爲什麼會突然現身北滿,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立即會明白這件事有沒有可能是日本人插手了,老許爲了保全他才從北滿監獄走出來制止的。而狗剩子那淺顯的眼窩子裡只有許銳鋒,他始終認爲這件事就是單純的老許不讓,僅此而已。
年紀,限制住了眼界,眼界固定了格局。
許銳鋒想起了還在天王山上時,時不時發呆的老爹,當初年幼的他總責怪父親爲什麼不陪自己玩,也很不喜歡無人時,他那滿臉惆悵的面容,因爲只要有人過來,老爺子就能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似乎那不高興的態度是專門爲自己留的。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全錯了,當時的天王山上,老爹愁的是幾百口子人的生計,笑出聲來是爲了安撫人心,要是大當家都沒了穩當勁兒,底下人會亂成什麼樣?
想到這兒,他稍微釋然了點,有點接受了所有男人都得從苦難裡熬出來,纔會有獨特氣質的論調,老鷂鷹就對類似的論調深信不疑。
還真有點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