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着,飄着細碎的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很軟,落地即化,化成水以後讓瓦房店的街頭變得泥濘不堪。
駕。
一輛驢車緩緩打回春堂後門走出,狗剩子趕着驢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時,老鷂鷹在其身後喊了一嗓子:“到了地方趕緊回啊,別讓我惦記。”
“放心吧師父。”
得到了這聲肯定回答,老鷂鷹這才轉身進入回春堂,一屁股坐在火爐旁。
他身上的衣服變厚實了,心思也重了許多,總鎖着眉。
“老登!”
許銳鋒一步邁入回春堂內,滿臉喜悅的湊至近前,眼見屋內無人,從袖口掏出了那封密電遞了過去:“瞅瞅。”
老鷂鷹接過密電看了一眼,隨後擡起頭望着身旁的許銳鋒,此刻的他似乎腰桿也直了,人也陽光了,曾經籠罩在頭頂的陰鬱完全消散,像是這雪天裡的一尊暖陽落了地。
“瞅給你嘚瑟的。”說着話,老鷂鷹伸手拿起爐鉤子,勾開爐蓋就把密電文塞進了爐子裡。
“你幹啥!”
“幹啥?”老鷂鷹回過頭:“揣這東西在身上,你是怕別人不知道白建武誰整死的麼?還是想讓溫婉看看他男人多有尿兒?”
“這要是讓狗漢奸和日本人看見,立馬就能把城封了,到時候咱們這拖家帶口的誰也出不去,你信不信。”
許銳鋒看着爐內逐漸燃燒的信紙,手掌慢慢握成了拳頭,直至那封密電文化爲灰燼,這才惋惜的嘆了口氣。
“老登,這麼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點高興的事,你怎麼就……”
“看不出個眉眼高低,是吧?”
老鷂鷹極爲不屑的迴應:“那我問你,你現在立了這麼大個功,在南京那邊混了個什麼官?”
“官?”
“廢話。保家衛國鋤奸逆,求的不是登堂入室名垂青史麼。”
許銳鋒不說話了,他根本沒想這些。
老鷂鷹一擺手:“行,您高尚,這麼幹就是爲了洗滌內心。那我再問你,即便是喪盡天良沒給你個官,總得有個身份吧?”
許銳鋒立即迴應道:“北滿別動隊。”
“哦,那你單槍匹馬做了白建武,爲什麼這嘉獎令上只寫北滿別動隊,對你許銳鋒隻字未提?”
“那是爲了替我們隱瞞身份……”還沒等許銳鋒說完,老鷂鷹再次張嘴:“拿來。”
“拿什麼?”
“證件、徽章、任命書,什麼都行,一切能證明你現在隸屬南京政府北滿別動隊的身份。”
“沒有。”
“那你見沒見過類似的東西,那個喪盡天良給沒給你做過登記,好報給他們的上級……”
老許二次啞然。
“王八犢子。”老鷂鷹張嘴罵道:“你捨生忘死的給他辦了這麼大事,到頭來還是個殺手,老許啊,還看不出來麼,咱們弄死了白建武除了能得到點錢,其他的什麼也沒得到。”
許銳鋒不爭辯了,目光呆滯的勉強應答:“也許是事情緊急,一切從簡?”
“南京是個什麼章程我不知道……”老鷂鷹一板一眼說道:“反正我知道狗剩子家大妮兒、二妮兒想要讀書,得要學籍,想要嫁人得要戶籍,就算是要去火車站搭火車都得拿良民證。”
“老許,你這麼熱血沸騰的往上衝,怎麼到頭來咱倆沒什麼區別啊?”
許銳鋒有點坐不住了:“我找他要去。”
“回來!”
“孩子死了來奶了,大鼻涕到嘴知道甩了,車撞牆上知道拐了是吧?你現在前腳走進魚水歡,後腳就得讓人用一**子話給哄出來。”
“這個喪盡天良的,是瞅準了咱們滿身污穢,急於洗清,特地設了個套讓咱往裡鑽。”
許銳鋒想了很久,這才反問:“不能吧?”
“能不能的,先放一邊。”老鷂鷹起身看着許銳鋒:“有個事是不是得抓緊辦了?”
“啥事?”
“啥事?回門兒!”
老鷂鷹放下兩人之間的一切理念衝突,嘮起了家長裡短:“你把溫婉買回來以後,還沒領着人家回過門兒呢吧?這都拖了半年了,人家肚子都大了,怎麼着啊,不打算和孃家人說一聲啊,以後人家挑起理來,你有的說麼?”
“等過完年吧……”
“過完年該生了,還能走了麼!”
老鷂鷹看着許銳鋒的眼睛:“現在天兒也沒冷透,路也沒上凍,弄個車,拉上溫婉你倆奔鄉下住兩天,也給孃家送倆錢兒買點年貨兒不好麼。”
“就說啊……”他琢磨了一下:“馬幫年前不打算接買賣了,給你們都發了分紅,也省得跟溫婉說不明白錢是哪來的,你覺着怎麼樣?”
這有什麼不行的,人家老鷂鷹的話句句都說在理上:“倒也行。”
“我給你換好了。”
他起身去看診臺拿出一個包,用手一晃,銀元聲‘嘩啦嘩啦’直響:“這兒有三十個銀元還有些綿羊票,一會狗剩子回來還會拉半扇豬。”再一翻手,那把博查特也讓他亮了出來:“把這個拿上,用着順手,省的碰上了麻煩沒法應對,然後踏踏實實去鄉下住幾天。等回來了,你該報國報國,該鋤奸鋤奸,日子不得先過踏實了麼。”
“師父,我回來了。”
門口,狗剩子拴好了驢車連蹦帶跳的進屋,小臉兒讓風吹的紅撲撲的。
“狗剩子,你這是上哪去了?”
老鷂鷹趕緊接話:“就許你帶着媳婦回家過年,不許我給徒弟家送點年貨?”說着話,趕人一樣推搡許銳鋒:“你啊,麻溜趕驢車回家和你媳婦商量‘回門兒’的事,有什麼話回來了再說。”
許銳鋒這叫一個納悶,自己明明是來報喜的,怎麼還讓人攆出來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總覺着老鷂鷹往心眼裡藏了話沒說,可擺在明面上的又全是人情世故。得,回家。
“師父,你怎麼把許叔攆鄉下去了?”狗剩子顯然什麼都不知道,一臉茫然。
“不攆行麼?”
“才殺了張紅巖,算是給了小鬼子一嘴巴,掉過頭來又幹了白建武,這不是往人家嘴裡吐粘痰麼?擱誰身上誰不急眼?”
“更何況身邊還有個讓人不放心的喪盡天良,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不舒服。”
狗剩子沒聽懂,擠着眼睛繞回到櫃檯裡拎着小鍘刀開始鍘藥,也不敢多說話。
“狗剩子,你多大了?”
“師父,我十七了。”
“十七了……明兒啊,我趕緊找個媒婆給你說一房媳婦,看着你給老楊家揣上個崽子,就算是出點什麼事我也能閉上眼了。”
狗剩子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師父,你今兒咋啦?”
“咋了?這北滿安靜的讓我瘮得慌。”
嗚~
一陣狂風呼嘯而已,街頭以無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