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許銳鋒剛推開自家院門,狗剩子面容發紫的瞪着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叫了聲:“叔。”
“等了一宿?”
面對許銳鋒的詢問,狗剩子低下了頭:“嗯。”了一聲。
“咋不敲門?”
“怕挨說……”
許銳鋒用手胡擼一下狗剩子腦袋,往院裡一扒拉:“去跟你嬸子說,讓給你煮一碗生薑水,說我說的……喝完了趕緊睡一覺,這大冷天在門口待一宿還不得感冒啊。”
狗剩子有些靦腆的撓頭傻笑,許銳鋒催促道:“撒愣的,還等啥呢?”
狗剩子這才伸手摸向了腰間,將一把1899遞了過去,正是許銳鋒殺白建武時所使用的槍。
老鷂鷹是怕厲歌對自己不利啊……可你讓狗剩子來管什麼用?更何況這孩子是一直以來許銳鋒力保着不讓出問題的,這不是添麻煩麼,難道……
許銳鋒笑了,他想到了什麼似得問道:“會使麼?”
狗剩子剛有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許銳鋒呵斥了一聲:“不許撒謊。”
他這才說道:“準着呢,平時您不用傢伙的時候,我總偷着從地窖裡拿子彈去野外練。”
男孩子哪有不喜歡槍的,但凡知道家裡有這東西,哪怕你不讓碰,他也得偷着摸。
問題是,藥店地窨子裡的武器庫鑰匙可一直在老鷂鷹腰上掛着,若是這孩子平日看許銳鋒練武,學了一身拳腳還可以說是偷着練的,這槍法……
看着這把槍,老許彷彿瞧見了老鷂鷹那神神叨叨的在嘴臉,暗自嘀咕了一嘴:“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在想什麼呢!”
搖搖頭,轉身走了。
汽車在馬路上駛向了監獄,等到了監獄門,兩位老人正在那裡等候,同時站在那兒的,還有鄭緣。
等汽車停穩,鄭緣過來打開了車門,扶着許銳鋒坐上了輪椅才說道:“典獄長,您讓我辦的事,我都辦完了,這不,曲羨明的父母也請來了。”
許銳鋒點了點頭。
這就是他的完整計劃,通過鄭緣,找到了家中拮据的曲羨明,由於兒子在獄中無人撫養的老人此刻正身患重病,已經到了風燭殘年。鄭緣爲曲羨明轉述的提議是,‘有人想買你的命,賣麼?’,這時候曲羨明要麼選擇灰溜溜的去死,要麼,就得選用自己的命去給家裡的老人換一份晚年的安詳。
於是,曲羨明得到了一份計劃,那便是有人會在放風時爲他打開牢門,而他需要趁着牢門打開的時間,衝着許銳鋒衝過去,把木籤扎進老許的胸口。
按照老許的計劃,曲羨明是必死的,只要到了自己近前,就一定會有預警開槍;至於給曲羨明開牢門的獄警,許銳鋒也考慮好了,那就是設計個畏罪自殺的局面,他甚至聯繫好了屍體,鄭緣找了一具尚存在醫院中的死屍來替代開門的獄警,到時候在給真正開門的獄警兩錢兒,讓他永遠離開北滿,這也算死無對證。
那時節,他用這件事做藥引子誣陷曲光,隨後以江湖的身份與其開戰,一股腦將其產業收置麾下,誰又會想到許銳鋒真正想要得到的,不過是其中的一臺發報機而已。
結果,整個計劃全讓四寶子毀了,原本曲羨明已經答應好了,要是沒能死在監獄裡,就算是進了日本憲兵隊,也會把嘴閉死了絕口不提許銳鋒,就說是曲光僱傭的,這可好,四寶子一磚頭把他放躺下了。到了憲兵隊三木更是沒當回事……
這讓許銳鋒一下就看明白了自己在北滿的局面,他就是三木擺在明面的一枚棋子,爲得是招安的功勳和那份‘軍列運輸時刻表’,一旦這股風頭過去,沒準第一個衝自己下手的人就是他。
至於在憲兵隊給了曲光一嘴巴,完全是在安撫自己。
要不然許銳鋒怎麼可能把老鷂鷹攆走,如今他身邊可以說是步步危機。
“開門。”
一聲令下,漆黑的大鐵門開了,許銳鋒引領着兩位老人走向了監獄內,此刻犯人們剛剛被王大江打監獄裡放出來,正在操場上曬太陽,而鐵絲網內的曲羨明也在其中,戴的,還是雙層枷鎖。
“寶哥,你那是幹啥啊,一磚頭差點沒砸死我。”
曲羨明頭部腫脹的宛如長了倆腦袋,正跟四寶子抱怨着,此時,他扭過頭的工夫看見了鐵絲網外風燭殘年的兩位老人時,一下愣在了當場。
這些身陷牢籠裡的人,最擔心的就是家裡老人,最愧疚的就是家人,當許銳鋒領着老頭老太太出現在了這兒,曲羨明一下就緊張了起來。
“曲羨明!”
聽見點名的他,‘譁㘄、譁㘄’趟着鐐子走向鐵絲網邊緣,目光中的急切已經難以言喻:“許爺,我沒做錯啥吧,昨天那事兒不怪我……”
“別多想,沒人要找你和你們家人的麻煩。”
鄭緣用眼睛橫着曲羨明說道。
許銳鋒趁機開口道:“曲羨明,今天叫你父母來,是有些事不當着你面做,怕你不放心,你看好了。”
老許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看見,打懷裡一摸,兩根在陽光下爍爍放光的金條被他掏了出來,隨即當着曲羨明的面,放進了老人手上:“瞧見了麼,答應你的,我給了,你啊,一會兒從這能看清楚監獄大門,我讓你親眼瞧着他們倆離開,並且保證絕不會有人從他們老兩口手裡將其奪走,這回,安心了吧?”
完全不敢相這一切真實性的曲羨明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許銳鋒,等再轉回頭看向老人的時候,他衝着許銳鋒——噗嗵,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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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羨明這輩子已經完了,日本人是不可能把他放出去的,最後的結局肯定是個死,這一點他心知肚明。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江湖上的名聲、地位,攢下的錢……只要你出不去,一切都白搭,只有最後的死亡是屬於你的,這時候,哪怕許銳鋒正在乾的事,是之前就承諾好的,他也依然感激涕零。
那一跪,是爲許銳鋒獻上了僅有的尊嚴。
江湖人不都好面子麼?
不是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麼?
這是曲羨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和你爹媽好好告個別吧。”
許銳鋒囑咐道:“讓人一會送老爺子老太太出去。”
鄭緣眼珠一轉:“典獄長,我送唄?”
老許回頭看了他一眼,鄭緣連忙扶住了許銳鋒的輪椅:“我不送,我不送。”
倆人繞着鐵絲網走向了監區,許銳鋒卻感慨道:“瞧見了麼,曲羨明把命賣給我了,最後還得給我下跪……江湖人,可悲啊。”
言語間,老許好像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了!
應該是獨自一人面對日軍那個晚上,那一宿,他明白了江湖人再勇猛也不可能對抗得了一個國家,最終只能剩下一個悲壯的結局時,彷彿看到了支撐民族的白玉柱徹底傾塌。這已經不是一個人可以獨撐的時代了,早沒有了漢高祖斬白蛇就能聚衆抗秦愚昧,幾乎每一個人都在扣着小九九盤算自己。
要是沒有一個抱團取暖的……可以將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的……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該用個什麼詞兒來形容,反正要是沒有個什麼玩意兒能把大家聚攏到一塊,最後結局只能是蒼天傾覆,海水倒轉。
對,那個詞應該是主義。
就像溫婉說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