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
“爲什麼!”
陽光下,繡娘坐在裁縫鋪的後院緊盯着溫婉,她並不覺着自己的要求有多麼難以辦到。
“漢奸商人曲光設宴宴請日本關東軍運輸署三木求車皮,這是多好的機會,我們通過兩人的交流沒準就能推測出日軍軍事運輸的情報,再讓北滿地區抗日武裝配合,便可以有效的重創日軍運輸線,所獲物資可以增強抗日武裝實力,你爲什麼不願意?”
“溫婉,你知不知道爲了拿到這次的翻譯名額,我們動用了多少資源?可現在整個北滿只有你是外國語學院畢業的還專修日語,這個時候你告訴我你不行?”
“這又不是搞刺殺那種危險的任務!”
繡娘很不理解。
溫婉轉過頭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回答:“我結婚了。”
繡娘立即迴應道:“我知道啊。”
“我男人是個傳統的東北漢子。”
“我也知道啊。”
“還懷了孕。”
“你到底要說什麼!”
溫婉氣的啊!
“哪個好老爺們會讓自己的女人晚上出去參加酒宴,更何況我眼下的身份是個居家婦女,還懷着孕?”
一句話,繡娘啞口無言。
她把這件事給忘了。
“你以爲這是戲臺上的二人轉呢?張生和鶯鶯想什麼時候見面就什麼時候見面,讓丫鬟打個馬虎眼他們倆就能暗通款曲。我和老許天天睡一被窩,什麼樣的老爺們纔會讓自己媳婦天黑以後還出門?”
繡娘穩了穩神,問道:“能不能想想辦法?”
“曲光設宴,是不可控因素,我們沒能力將晚宴改成午餐。”
溫婉馬上回懟:“那我也不能爲了出任務給老許下蒙汗藥吧?”
“蒙汗藥我們可以找到……”
突然間,溫婉傻了。
繡娘趕緊解釋:“當然了,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傷害老許……”
“晚宴什麼時候?”
繡娘面對着突如其來的詢問,有些沒反應過來:“啊?”
“哦,晚上七點。”
溫婉勉爲其難的說道:“我自己想辦法吧,六點去衚衕口接我。”
她走了。
拎着包,邁着平穩的腳步,可眉頭卻緊鎖着。
真要給老許下藥麼?
那自己成什麼了?潘金蓮啊。
但不下藥怎麼才能去執行任務呢?
她想不通。
說回孃家?
不可能。回孃家的確可以創造出充裕的時間,但自從劉滿貴死了以後,鬼子的巡邏越來越頻繁,這種情況下老許不會讓自己一個人回鄉下。
說出差?
一個家庭婦女連工作都沒有,出哪門子差!
帶着一腦門子官司,溫婉回到了家,她推開房門時,腦子裡所想的一切都被拋諸了腦後。
因爲許銳鋒正在收拾行裝。
“回來啦。”他很正常的打着招呼:“要我說啊,你沒事別總往裁縫店跑了,衣服上的花樣錯了就錯了,有了身子就應該安心在家養胎,出點什麼事後悔都來不及。”
溫婉看着有點不對,老許身上的長衫不見了,換上了一套短衣襟小打扮,這會兒正蹲地上綁褲腿呢,腰間還彆着走垛時需要的火銃……
“你要幹嘛去?”
她隨手把包放在桌子上問道。
許銳鋒蹲在門口,將一把匕首塞進了褲腿子裡,綁緊後迴應:“這麼回事,北滿鐵路不是讓鬼子給佔了麼,城裡的卡車什麼的也都被徵用了,說是運送什麼軍用物資。這商戶們就急了啊,沒了車皮怎麼進貨?這不,有人找到了我們東家,讓我們走一趟垛。”
“往哪走?”
“還能走哪,我們東家只走濱綏圖佳這條線,別的地方不熟,一邁步就得讓綹子給吃了。”
聽見這話,溫婉立時掐起了腰:“我跟你說的話都當放屁了吧?姓許的,我告訴你啊,不許去!”
濱綏圖佳是指哈爾濱、綏芬河、圖門、佳木斯鐵路交會處,屬於東北交通命脈,所以常鬧匪患。
“姑奶奶!”
許銳鋒惋惜的喊着:“一趟十塊現大洋,早回來一天就多給一塊,那可是銀元,甭管什麼時候都是硬通貨啊!”
嘩啦。
他隨手從兜裡掏出整整十塊現大洋扔在了桌面上:“你聽聽這聲多脆。”
溫婉看都不看,擡手就把錢推到了地上:“別跟我說沒有用的!”
“濱綏圖佳那是什麼地方?許大馬棒、座山雕、謝文東,光有名的綹子十好幾處,各路鎮山好不計其數,奉系的散兵遊勇隨處可見,許銳鋒,你要是出點什麼事,讓我們娘倆怎麼活。”
許銳鋒彎着腰、撅着腚,在地上一個個把銀元撿起來,重新擺放在桌面上,賤次次的一摟溫婉……
溫婉頂着小脾氣晃動肩膀說道:“別他媽碰我。”沒晃開,也就讓他抱住了。
“前兩天你都捨不得往菜裡放肉了,還憂國憂民的在死了一個漢奸以後做了一大桌子菜,咱們家那錢袋子裡剩幾張法幣我心裡沒數麼?”
許銳鋒繼續道:“加上這幾天你做的衣裳,我要是再不出去掙點,孩子生下來你連養奶的錢都沒有。”
溫婉明明很感動,明明在爲自己找了一個心裡有家的男人而驕傲,卻依然犟眼子似得說道:“什麼意思,我花你錢心疼了唄?”
“說什麼呢?”許銳鋒還得安慰她:“老爺們掙錢老孃們花,天經地義,我是什麼意思呢,我的意思是,不能光老孃們花錢啊,老爺們也得掙,是不?”
不知道是孕期反應還是怎麼了,溫婉這眼淚順着眼眶開始往外淌,一把摟住了許銳鋒的腰:“我不讓你去。”她把腦袋貼在了許銳鋒的胸脯上。
許銳鋒笑着拍打她的後背:“這是怎麼了,就是走垛,也不是生離死別。”
“什麼時候走。”
“天一黑就走。”
“怎麼還天黑走?”
“不懂了吧?現在這局勢,天黑走能繞過狗子的關稅,要不這一路上得多花多少錢啊,那真是層層設卡、處處攔截,哪處小鬼兒你不給伺候明白了都不行。”
在許銳鋒懷裡的溫婉擡起頭,用下巴搭在他胸肌上看着說道:“你信不信,早晚這個國家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讓你們這些走垛的人無論走到哪都安安心心的,不用擔心鬼子、更不用擔心狗子,也沒有土匪……”
許銳鋒突然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懷裡的女人和他竟然如此之像。
但,他們說的那個世界……真的有麼?
“好了好了,別抹眼淚蒿子了。”他鬆開了溫婉,生怕自己情緒上暴露什麼的轉過了身。
安慰完,許銳鋒又開始收拾,被褥卷、水壺全都準備妥當之後,又開始檢查身上的裝束。
“你……”溫婉想了很久,她本該把人留下的,可這一刻說的卻是:“早點回來。”
“放心吧,早回來一天能多拿一塊現大洋呢!”許銳鋒回頭說着,臉上掛着憨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