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3 節制非桓文 4
天‘色’已經微明,十三連壞寨的客人所居的院落內外,仍然火光煙霧繚繞。水寨的兵丁已經用弓弩封住了院落出口,那些鬧事的客人不能衝出來,但是院落中咒罵聲越來越大。
爲了避免‘騷’擾家眷,招待客人的院落和普通寨民的居所相隔開,這一片院落這是按照舉辦諸如繼位、會盟等典禮時最多的賀客人數來修建的,原本只有五十多間房。誰能想到,短短半個多月,居然涌來了三千多人。客房狹窄簡陋,這些江湖漢子無處棲身,普通的客人只能搭着草棚居住,到處都雜‘亂’不堪,屎‘尿’橫流,臭氣熏天。這十三連環寨總寨腹地廣大,好些人想要搬到其它地方暫居,卻被水寨中人阻止,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昨天趙行德被人行刺,好幾個客人也中毒受傷,讓多數人都有些寢食難安,結果半夜又發現十三連環寨將自己這幫人給當成‘奸’細了,這防範之舉再經過好事者的添油加醋地,頓時讓不少客人怒火沖天。
嘈嘈雜雜中,一個粗豪的嗓子格外大聲,“他‘奶’‘奶’的,再不把話說清楚,老子一把火把這鳥地方燒了!”這一嗓子引起了旁人大聲鬨笑,夾着陣陣附和:“燒了十三王八窩!”“燒,燒!”“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不敢做是孫子!”這些客人中多有亡命江湖,唯恐天下不‘亂’之輩,罵聲和恐嚇聲一陣高過一陣,除了污言穢語問候主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之外,間或忽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鬨笑聲。
“夏四哥,這幫龜孫當真敢放火?”守寨小頭目朱承臉‘色’有些發白,他有些心虛地望着東北方向。暗暗後悔不該貪圖地方大,要了靠近客舍的一處院子。寨中草木叢生,這幾天湖風頗大,惡客一旦放起火來,火勢恐怕就止不住了。想起家裡的上有七八十歲的老父母,下有四個娃娃,只有一個‘女’人照料,一旦着火,她慌張起來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亂’子。
“他們敢!”夏貓兒眼珠子一瞪,側頭吐了口唾沫,惡狠狠道,“他‘奶’‘奶’的!”他伸手‘抽’出腰間利刃,招呼道,“跟我進去看看,到底是哪個龜孫子敢放火!”他這一隊寨丁頓時響應了一片。寨丁倒不是都和他一般悍不畏死,這時候誰若心虛,不答應得大聲點,準保要吃夏四當家的責罰。
此時,陸明宇和趙行德正匆匆趕來。兩人都幾乎熬了整夜,眼睛佈滿血絲。還在關卡的百餘步之外,陸明宇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嘴裡忍不住含糊地低聲咒罵起來。
“陸明宇出來!”“你們是不是包藏禍心!”“咱們都十三連環寨被賺了!”“老子早就看出來了,他就像稱霸荊襄水道!”“下手暗害元直先生的,我看就是連環寨的人吧!”“他‘奶’‘奶’的,有種莫要仗着弩箭,和爺爺水底下見真章!”
耳聽陣陣的污言穢語,趙行德臉‘色’也微微一沉。這些草莽豪傑固然也有一腔熱血,但也自在慣了,不服管束。而將來要和遼軍決戰,令行禁止當爲首重之重。他一邊皺眉思索着,一邊已來到了關卡之前,那手握着弩箭的朱承一見陸明宇,慌忙大聲秉道:“總頭領,裡面有些個龜孫子叫囂着要燒寨,夏四哥已經帶人進去捉拿了,只是咱們人少......”他期期艾艾地說不出來,但任誰都猜得到,這客人院落裡聚集着兩三千各路好漢,夏貓兒等人不但沒佔着便宜,反而陷在了裡面。
“什麼?”陸明宇臉‘色’一凜,厲聲道,“傳令下去,集合全寨人馬,準備鐵火炮。若是夏頭領有什麼損傷,還是這些人再敢造次,都給我轟死他們!”他雖然是儒士出身,但落草近十年,已是一身江湖匪氣。船上的人最忌諱的便是放火,陸明宇忍不住罵罵咧咧道,“膽子‘肥’了!敢在我十三連環寨放火,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火厲害,還是老子的火炮厲害!”
朱承一聽要用火炮,面帶喜‘色’道:“遵命!”暗道這纔是十三連環寨的霸氣。
陸明宇雖然落草爲寇,見識卻比其他水寇要大得多,他在趙行德的文章裡知曉了火炮的厲害,立刻千方百計買通了廂軍,從嶽州城防上搞了三‘門’好用的火炮過來,廂軍那邊收了銀錢,自是報廢了事。朱承在總寨裡當值,見識過火炮試‘射’的威力,若對普通房舍轟打,一轟即坍,別看那些龜孫子叫嚷得歡,待會兒火炮連同弩箭一股腦兒殺過去。客舍院落裡面擠滿了人,看誰敢不哭爹喊娘地求饒。
“陸總頭領,”趙行德臉‘色’驟變,“東南豪傑相聚在此,爲的是抗遼大業。若是自相火拼起來。豈不是令親者痛而仇者快!”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且容趙某進去勸說一二,讓兩邊化干戈爲‘玉’帛。”
“趙先生!”石景魁急道,“你的傷勢未愈,再也冒不得險了!”杜吹角也道:“這些江湖匪人心狠手辣慣了,將軍可憐他們,和他們推心置腹,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恩將仇報呢?”
“我意已決,”趙行德臉‘色’微寒,沙啞道,“這些人爲的是抗遼大業,慕名而來,趙某豈能令天下英雄寒心!”他轉身對陸明宇一拱手,“請陸總頭領等待片刻,趙某去去就回。”他如此說,陸明宇反而尷尬起來,他本已趙行德的心腹部屬自居,誰知事到臨頭,氣‘性’上來,做慣了十三連環寨的總頭領,居然就自作主張了。
陸明宇也是讀書人出身,知道這種行爲是對上官極大的不敬。他心下懊悔不已,當即躬身道:“趙先生先生恕罪,是陸某擅專了。”他略微猶豫了一瞬,又勸道,“先生身繫着東南兆萬百姓希望,萬不可自赴險地啊。萬一再有刺客......”趙行德搖了搖頭,看着遠處的客舍道:“趙某也不過只是一介匹夫而已。”他拍了拍陸明宇的肩頭,微笑道,“我大宋的豪傑,心懷忠義者總佔着多數。若這裡都算是險地的話,那兩軍‘交’鋒的戰場又算什麼呢?”
見趙行德執意甚堅,陸明宇只得派了幾名得力的屬下護送他進去。杜吹角等幾名軍士也隨扈在旁。而另一方面,寨中各處的兵馬仍在集中,三‘門’鐵桶炮也從倉庫中推了出來,黑‘洞’‘洞’的炮口一字排開對準了最大的一處客房院落。萬一事情有變的話,先用火炮朝天鳴放示威,迫使這些匪類把趙先生送出來,最多答應把他們禮送出寨。若有人膽敢加害趙先生,陸明宇決心拼了也要把這些人斬盡殺絕,爲趙先生償命。
十三連環寨雖然只是一股水寇而已,但比起其他江湖匪寨,陸明宇也將部屬治理得也算井井有條。朱承傳令下去後,各個當家,各小頭領們立刻集中開始寨中丁壯,準備和鬧事的惡客火拼。水寨各處一片‘雞’飛狗跳之聲,耕田的農夫放下鋤頭,打漁的漁夫放下了漁網,在外圍巡視的小船也紛紛往回趕。老弱‘婦’孺滿臉不安,看着丁壯們手持着刀盾、梭鏢、三股叉,弓弩等兵刃,一隊隊集中起來。
水面上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靄,一艘船落下了白帆,船兩邊輕輕搖櫓,在湖面上緩緩航行。船行至水草深處,水底下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船不得不停了下來。這裡湖水深淺不一,稍有不慎,便有擱淺之虞。
“楊將軍,這水賊果真會出來說話麼?”
“大人放心,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這裡是水賊的巢‘穴’,等若猛虎的山丘一樣,咱們停在這裡,他們斷然不會等閒視之,過不了多時,自會有人上來說話的。這樣反而比冒險在水草叢中‘亂’找要強。”
陳東點點頭,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元直,趙元直。”他口中喃喃道。聽說了趙行德着這一帶招攬江湖豪傑,陳東立刻將鄂州事情先放下,趕到嶽州要和趙行德相見。有許多事情,他要先和趙行德商量。岳飛只好派楊再興帶着一百鎮國軍護送陳東過來。
一方面,若趙行德爲關西而來,則鄂州可外結一強援。理學社雖然奉趙柯爲正朔,但並不排斥與夏國的合作,協力抗遼,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自古以來罕見從蜀中攻打東南的。所以,東南士人對夏國的擔心遠遠沒有西京行營那樣強烈,倒是藉助的心思更多一些。另一方面,全部軍權委諸一人,陳東和許多社中的人物,未嘗毫不擔心。但理學社雖然在東南鬧得沸沸揚揚,但社中別無知兵之人。趙行德突然來到,不啻於雪中送炭,他久歷戎馬,又曾在遼東打敗過遼軍。雖然趙行德在給陳東的書信中力主統一軍令,併力薦岳飛爲大軍統帥,但陳東反而篤定了趙行德並不貪戀兵權。他暗暗思忖,若將部分兵權委諸於元直,則一方面可以稍分大將之兵權,以免太阿倒持;另一方面,趙行德對岳飛的觀感極佳,嶽趙分領兵權後,只會協力抗敵,不至於相互掣肘。
這時節湖風頗寒冷,陳東立在船頭,卻似豪無所覺。他滿腹心思,只見船身‘蕩’出的水紋一圈圈擴散開去,消失在糾葛不清的水草叢中。那荒涼的水草深處仍然沉寂一片,軍兵高聲叫了幾聲後,撲棱棱驚起一羣羣鷗鷺,還是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