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出征,計劃幾乎沒有實現過的時候。”
杜吹角走到趙行德和時恆旁邊,咕噥這抱怨道。
“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就是咱們水師的特色。”
劉志堅笑道,他身後劉知遠也點了點頭。
因爲一場大風,西南海水師在龍珠島滯留半個月之久,他這兄弟二人到是全了手足之情。有了這層關係,水師在龍珠島得到了出海以來最好的補給,一衆水師軍官也和劉知遠敘上了交情。周和、馮糜等人見夏國在西南海雖然只有這麼一個據點,但龍珠島上兩座城池皆修築得十分堅固,兵馬精銳,囤積了大量的火器彈藥糧草,都是暗暗心驚。不過,在表面上,在龍珠島這半個多月,先後抵達港口的宋夏兩國軍官都融洽無比。水師這個隔絕的小環境,彷彿一個熔爐一樣,有時會讓人暫時忘記大陸之上的風雲,而專注於一同渡過眼前的波濤,而這正是趙行德做希望看到的。
“趙大人,這是最新的軍令。”劉知遠上前,將一張帛卷交到趙行德手中。
“軍令?”杜吹角奇道,“不是半月前才收到過麼?”
他看了看劉知遠,劉知遠也一臉不解,飛鴿傳書雖然迅速,但是因爲沿途軍鴿損失巨大,軍府一般不會輕易動用鴿站,若是無事,一般兩三個月纔有一次來回傳遞消息,像現在這樣,半個月內連續兩次傳來軍令,乃是聞所未聞的事,再加上趙行德用鴿站簡短回稟了一份奏摺,這半個月三次動用軍鴿傳遞,耗費之大,甚至可能讓一些沿途鴿站暫時無法再傳遞消息了。
“敕令我水師務必於三月末前趕到並佔領巴士拉。沿途徵集商船,不惜代價,蒐集稻米、麥子、木薯,肉乾,魚乾,果脯,糖塊等一切可充軍糧之食物,總數以摺合糧食二十萬石爲限,其餘船艙則滿載草料,以供河中大軍之用,不得有誤。購糧所需銀錢,由水師開出契據,國庫藏將如數兌現給商人。另,龍珠島原先囤積之軍糧彈藥,全部交由水師裝載運走。”
趙行德沉聲道,將軍令合攏。他的面色不豫。劉知遠、時恆和杜吹角也一臉驚訝。
“就半月前那場大風,若是普通的船隊,早就散了,虧得趙將軍的威望素著,各船指揮盡心盡力,這才能重新將水師匯攏。護國府那些一輩子沒見過海的人怎麼能想象的出來?海上風浪不定,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肯定在三月末之前趕到巴士拉,這軍令簡直就是亂軍!”
時恆沒好氣道,他是學士府的人,不受大將軍府和護國府的節制,說話也沒什麼顧忌。
在他看來,航海最要緊的就是風向和潮流,像西南海水師這次前無古人的遠航,只要沒沉船太多,平平安安到達目的地,就要謝天謝地了,根本不可能像行軍司所希望的那樣嚴苛地控制速度。“這幫只知道用尺子算時間的蠢材!”他心裡把下達這份軍令的人痛罵了無數遍。
“強徵商船,船東就要哭死了。”杜吹角哭喪着臉道,“蠻子都是以物易物,現在該裝寶貨的都滿載着香料、象牙、犀角、胡椒,還沒裝滿的就在龍珠島等着寶貨上船,現在要徵用商船,這不是要了他們的命嗎?再說了,消息一旦傳回揚州,南海券的價錢肯定是一落千丈,要有多少人傾家蕩產啊!”停泊占城的時候,杜吹角就請託了一個相熟的船東,一回廣州,就立刻在當地牙角行將他的軍餉兌出,全部買進南海券,照他的預計,這是包賺不賠的買賣。
這一趟西南海遠航雖然屢經周折,但是,陸續返航的各條商船都賺得盆滿鉢滿。
在廣州,福州,揚州等沿海城市,每天都有人守在港口,等待着船舶靠港的消息。
大食海盜對宋國沿海短期的騷擾,反而造成了市面對南海寶貨的極度飢渴,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着的北伐也急需各種物資,因此,大宋市面對遠航歸來的蔗糖、稻米、香料、犀角、象牙等貨物的需求近乎無窮無盡的。每一條船剛剛靠岸不久,商人們就聞訊蜂擁而來,將貨物搶購一空,許多船東因此一夜暴富。好消息一個接一個,揚州證信堂的南海券的價錢一天接一天沒有盡頭似的漲。但是,南海券的價錢,歸根結底還是靠這些海上的商船支撐的,如果西南海水師強行徵用商船的消息傳回去,絕對會使南海券的價錢像洪水一樣傾瀉而下。
“完了,完了,”杜吹角失魂落魄,緊攥着拳頭,擰着眉毛問道,“爲什麼要徵用商船?”
“是啊,理由呢?劉志堅也奇怪道,“軍府徵用民間物事,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而且......”他臉色有些尷尬,住口不言,嘆了口氣。
“而且,”時恆卻接道:“這些商船絕大部分都是關東的,如果強行徵用的話,往小了說,是失信且挑釁宋國,往大了說,是失信關東百姓。下達這份軍令的人失心瘋了不成?”他不滿地搖了搖頭,哪怕是夏國國內,丞相府徵用民間物資,佈告中必然加以詳盡的解釋,以謀取百姓的理解。即便如此,上柱國、護民官還是會加以抨擊,校尉也常常代軍士們發出怨聲。而這次突然徵用宋國的商船形同搶奪,完全無視關東朝廷的權威和本朝在關東的信用,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的話,實在是難以服衆。
“軍書沒有解釋理由。”趙行德將軍書遞給劉知遠,“但意思很明確。”
“可是......”
“沒有可是。軍府下達這一條軍令,自然有軍府的理由。”
趙行德看着杜吹角和劉志堅二人,沉聲道:“爲免軍心浮動,傳我軍令,軍中不得擅自議論此事,另外,去把周大人,許大人、馬援、馮糜他們請過來,一同商量一個彌補海商的善後之策。”杜吹角不情願地應諾了一聲,和劉志堅分頭去請宋國的軍官過來相商,一路還腹誹着,也不知行軍司是怎麼想的,水師官兵大部分都是宋人,夏國一道軍令,便強行徵用宋國商船,難道不怕宋國翻臉,官兵譁變嗎?劉志堅則是心事重重,事有反常必爲妖,軍府不說明理由,如果不是昏了頭的話,就是在西線發生了極其重大的變故,以至不得傳言議論。
時恆皺着眉頭看向趙行德,只見他眺望遠處的海天相接之處,面色無驚無怒,不知心裡是怎麼想的。不過,時恆料想他的內心必然不平靜,夏國軍府這樣強橫地徵用宋國商船,趙行德身居兩國之間,必然是加倍的爲難。不久,船艙外傳來咚咚咚急促地腳步聲,周和、許孝蘊、馮糜、馬援等軍官相繼聞訊前來,周和麪沉似水,許孝蘊臉色則異常難看,如果西南海水師的都督不是趙行德,哪怕拼了一死,他也要破口大罵了,現在則是沉默地看着趙行德。
“不瞞諸位,軍府原先給西南海水師的軍令當中,除了威懾沿海的大食諸侯外,也有相機攻取巴士拉和開羅,爲西征大軍準備輜重糧草這一項,只不過,這一項軍務並非優先也不急迫,和現在的情形截然相反。如果趙某不是寄居於敦煌有些日子,一看到這份軍令,肯定和諸位心中想的一樣,做出這份軍令的人,簡直是失心瘋了。”趙行德沉聲說道,周和等人的臉色稍緩,他擺了擺手,又道,“可是,以趙某所知,像這樣徵發民間物資的軍令,肯定不是大將軍府單獨做出的,還需要大丞相府簽署,護國府議論方可發出。雖然如今戰事正酣,敦煌護國府議事的校尉,至少也有四十人以上。關西校尉和關東學正一樣推舉上來,並非幸致,每位都不是等閒之輩,一人失心瘋有可能,數十人一起失心瘋的情形,就幾乎不可能了。”
劉志堅、時恆等人點點頭。“不是失心瘋,”許孝蘊反問道,“那又怎樣?”
“那就是說,這道軍令的背後肯定有一個重大的理由,以至於五府不得不如此。”
“所以,軍令雖然看來有些蠻橫無理,但究其本意,徵用宋國船隻,也可以說是向關東求助了。軍令也中有‘不惜代價’之語,我們可以和商船掌櫃們先商談補償,開出條件,爭取自願隨水師西行的船隻,唯有當西行船隻不夠時,才考慮強徵之舉,如此將此舉對商船隊的衝擊減少到最小。”趙行德不疾不徐地說道,劉志堅和時恆等人則有些動容,無論軍令中“不惜代價”這四個字確有深意,還是起草文稿的書吏隨手爲之,趙行德和這些商人談出來的條件,事後在護國府的追認之前,就是自己擔着干係了。不過,他在遼東時僅僅是一個校尉權將軍,就給漢兒百姓發房契地契,如今身爲上將軍,上柱國,如此行事,倒不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