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你要幹什麼?”劉政看清楚了趙行德的面容,但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時候來這麼一出,那可是不同戴天之仇啊。趙行德罵道:“沒聽清楚軍令嗎?快點動手!”他取下身旁一根火把,交給杜吹角。
完顏宗弼眼角餘光卻一直暗暗留心着周圍情勢。爲了不妨礙這些漢軍首領取樂,他特意將帳中衛士都差遣出去,現在就算要阻止也沒有人手。眼看掛在帳篷四周的燈臺和火把一一被點燃,完顏宗弼臉色陰沉,一把將懷裡的婢女推開,挺起身來直盯着趙行德。熊熊火光跳動搖曳,十七八名尚能自持的漢軍首領臉現欣慰之色,“好事”被打擾的漢軍將領們有的四處張望找尋“罪魁禍首”。此番前來會盟的漢軍,皆是各寨選拔的精銳,有的還在溫柔地低聲安慰着懷中的少女,有的卻已憤怒地咒罵道“怎麼回事?”“是哪個兔崽子點火把的?”其間不乏熊虎之士,此刻光着膀子,隨手將鐵刀抽了出來。剛剛春色無邊的皇帝御賬,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四面靜靜無聲,趙行德站在大帳的中央,杜吹角和劉政都緊張地將手放在刀柄上。衆怒不可犯,如果目光能殺人,現在趙行德已經被砍成十七八段了。他卻似乎毫無察覺,環視四周,沉聲問道:“吹角,我們從寨子裡出來多久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帳中好些漢軍將領的臉上也顯出複雜的神色。
聞訊匆匆趕來的韓大先生,站着帳幕外面,剛好聽見這一問,心裡便是一沉。
杜吹角一愣,隨口答道:“有四十多天了吧。”
趙行德點了點頭,問道:“四月間青黃不接,不知寨中兄弟吃得上飽飯嗎?”杜吹角這時稍稍明白趙行德之意,大聲道:“去年的存糧,加上挖掘得野菜,菩薩保佑,不要餓死老人和孩子吧。”聽到這一問一答,滿帳的漢軍首領,臉上怒意漸漸不見,許多臉現羞愧,只有少數還是不屑一顧之態。
立在帳幕外面的韓大先生微微嘆了口氣。他自問文才武略皆有過人之長,卻偏偏不是韓氏的嫡傳骨血,細細追求起來,更有不可告人之秘,故而一直甘居謀士之位,爲女真金國策動滅遼,企圖像當初韓匡嗣輔佐遼國一樣,成就一生功業。爲了替金國拉攏住這些漢軍將領,旬日以來,韓大先生不惜安排女真權貴多次款待,又說動完顏阿骨打,安排了今日和完顏部的結親之宴。他自問這一步一步下來,韓凝霜一介女子,根本無法阻止,誰料到這個姓趙的夏國使者卻跳出來攪局,橫生枝節。
趙行德繼續問道:“此地歌舞昇平,醇酒佳人爲伴,實是讓人樂不思蜀。然而,契丹胡騎所至,殺戮我漢兒,掠我財物,擄我婦人,這一路所見血海深仇,吹角、劉政,你們忘記了嗎?”
杜吹角和劉政一起大聲道:“沒有忘。”他二人妻兒都在夏國,雖然如此答話,語氣中並沒有太多感觸。遼東漢軍首領們卻悚然動容,不少人臉含沉痛之色。鹹平忽土寨的薛從效,全家皆被契丹人所殺,此刻更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沒有忘,不敢忘。”一雙虎目已經通紅。
這三問之後,氣氛與先前已經迥然不同,不少完顏族的女子能聽懂漢語,想起從前遼國對女真部落的欺壓,也流露出同仇敵愾之意。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已經離開寨子四十多天,明天倘若還不能定下盟主,我們就返回去吧,這裡雖好,卻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
帳中的漢軍將領們表情複雜,趙行德心裡想,話已至此,倘若他們仍舊貪戀金國的好處,那也沒有辦法了。他正覺得有些黯然,許德泰卻大聲道:“趙將軍說的是,我等都身負着國仇家恨,怎可如此虛耗時日,明天要是不能定下盟主,我也回去了。”
不知是否早有安排,好幾個其它漢軍首領也七嘴八舌嚷道:“正是,在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也不知寨裡變成什麼樣子了。”“他孃的,契丹人趁機攻打山寨就麻煩了!”樑水寨的沈行壯更大聲道:“我遼東漢軍的共主是韓大小姐,還推舉個屁的盟主。”好幾個人都附和道:“就是,韓大小姐就是我等的盟主。”有個年輕的低聲咕噥道:“大小姐再怎麼也是女人,這韓家沒有後人,還做什麼共主!”寧打渾河西平寨的寨主呂奎圓眼一瞪,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們世世代代都受着韓家的恩惠,大小姐又怎麼了,將來招贅一個女婿,韓家不就有後了嗎?”那年輕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帶他過來的首領又一頓訓斥。
不知何時,韓凝霜來到了帳中,許德泰當即大聲喊道:“我等唯願奉大小姐爲盟主。”這一連高呼了幾遍,附和者越來越多。一直在帳外立着的韓大先生再也按捺不住,一掀帳門,大步走進來,高聲道:“尚有七八個寨子的兄弟還沒有趕到,這盟主之事,還待商量。”
呂奎看了他一眼,厲聲問道:“韓況,這韓氏家主向來是我遼東漢軍的盟主,你主張另立盟主,到底安的什麼居心?”他的嗓門頗大,這一聲吼出來,好些漢軍首領才知道韓大先生原來名叫韓況。
韓大先生眼裡一寒,沉聲道:“我早就說過,不居盟主之位,能有什麼居心!”他站在場中道,“遼東正是用武之時,大小姐又怎能和我們這些廝殺漢等同而語,韓某力主推舉出一個盟主,代爲調兵遣將,上陣拼殺,爲大小姐省卻鞍馬勞頓之苦而已。”
許德泰沉聲道:“說來說去,還是要脫了褲子放屁,口口聲聲說爲了大小姐着想,你可有問過大小姐自己的意思?”韓大先生聽他提及韓凝霜,臉上變色,轉頭看去,但見韓凝霜微微一笑,韓大先生心頭暗道了一聲不好,這些天來,他雖然是召集大家的東主,卻一直對韓凝霜避而不見,也儘量避免漢軍提前推舉盟主。眼下這個機會,卻是自己生生送到韓凝霜手中了。
衆多漢軍首領都朝着自己看過來,韓凝霜屏住了呼吸,說話之前,先對趙行德微微點了點頭,輕啓皓齒道:“適才這位趙將軍的話,我也聽見了,凝霜也不敢忘記三代先祖的遺志,當與諸位一同,在遼東與契丹人誓死周旋!!”
呂奎和許德泰等人當即大呼道:“我們擁戴韓大小姐爲盟主!”其它漢軍寨子的首領心神激盪之下,紛紛跟着大呼起來。眼看大勢如此,少數十幾個心懷叵測之輩,也無法站出來阻止反對韓凝霜親自掌攝盟主之位。
韓大先生眼神陰寒注視着韓凝霜接受衆將的歡呼擁立,卻只能在衆將領擁立盟主之後,方纔乾咳了一聲,笑道:“既然大小姐爲了興復大業,願意不辭辛勞,韓某也不好多說什麼。”他頓了一頓,大聲道:“現在遼東的情勢,大金與契丹相互爲敵,此外還有我漢軍漢兒,渤海人散居各處。諸位今天也看到了,金國對遼國屢戰屢勝,國勢如日方升。陛下大度知人,女真族的將士勇悍過人,唯陛下之命是從,遠近部落也都歸心。以我之見,漢兒勢單力孤,若要和契丹人抗衡,須得外結強援,這強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金國!”
衆漢軍將領既然來到黃龍府會盟,就對和金國結盟之事有心理準備,聽韓大先生如此說,一時間也沒人反對,更有些人相互交換了眼色,高聲附和道:“韓大先生說的不錯!”“正當和完顏部結盟!”完顏部落的女子眼睛睜得大大地望着身邊的男人,許多漢軍將領心生憐意,反對的話語也說不出口。
韓大先生看了趙行德一眼,大聲道:“南朝懦弱,對上遼國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夏國在萬里之外,最多隻派來寥寥幾百人,遠水解不了近渴。要在遼東立足,唯有結盟金國!”伴隨着他的話,完顏宗弼從旁邊走了過來,微微笑道:“父皇有言在先,只要漢寨與我大金結盟,則可編成漢人猛安謀克,各位則授給官職,與我女真猛安謀克的首領無異。”
這樣的條件,令好些漢軍將領動容,漢軍各寨也有韓氏先祖所封的節度使,將軍等職,但昔日榮華早成了雲煙,女真金國正如日方升,給出的官職也是實實在在的誘惑。完顏宗弼看了韓凝霜一眼,正暗暗得意,卻聽旁邊有人道:“殿下所言不差,漢軍與女真結盟,共抗契丹可以,但是這結盟的條件恐怕還要慢慢商量。”
說話的還是那個中途攪局的夏國使者,完顏宗弼心頭火起,不禁暗暗生出一絲殺意。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