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20 紗窗倚天開 5
“趙將軍會合泉州水師,已再度楊帆南下了。得到稟報,陳東和鄧素同時鬆了口氣。
二人交換了眼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陳東的目光落在簽押房中懸掛的地圖,從揚州一直看到泉州,視線再往下就是廣南路了。這個季節海上大部分時間並不是吹北風,趙行德還要沿途收攏部屬,整訓成軍,從水師南下的速度看,對兵部的軍令絲毫沒有拖延。
“唉,沒想到李夫人如此剛烈,”陳東嘆道,“幸好夏國沒有再借此大做文章,元直也還顧全大局,沒有意氣用事。”他臉上浮起一絲愧疚,低聲道,“這事情,將來想個法子解決吧。”
“不過,元直在哪裡,都能惹出事端,”鄧素嘆道,“他還是快些南下好。各州府學政就要赴闕公議處置侯煥寅、修改大禮法。元直縱然無心干政,但他樹大招風,難免不被有心人利用。”陳東看了他一眼,鄧素又道,“揚州修築角城炮壘,結果楚州、杭州、明州、通州競相效法,有的說是防遼人,有的說防海寇,非但如此,各州都上表兵部,要購置火炮,將團練全部火銃化,這樣下去,單論數量來說,團練員額總和只怕要超過禁軍,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
“守一,你言重了吧。”陳東沉聲道,“遼寇南侵長驅直入,就和我朝地方空虛有關,此時各地士紳將修造園林,附庸風雅的錢拿出來修城池,練鄉兵,是爲國爲民之舉,萬不可出此誅心之言,惹得各方猜忌。”他頓了頓,又道,“動身趕來鄂州的學政越來越多,這事情不容輕忽,各方面的情況,禮部要好好掌握,免得再出上次陸雲孫那樣的岔子。”他說着翻開禮部的公文,掃過那些赴闕的學政名字,皺眉道,“特別是侯煥寅的黨羽串聯翻案,一定要好好的提防。”
“我明白。”鄧素點點頭,嘆了口氣,“盡力而爲吧。”
各地學政和廩生的動向,兵部職方司毫無辦法。這差事就落到了禮部的頭上。鄧素也只能鼓動門人弟子,禮部的文吏四處打聽消息,不敢像兵部監視駐泊大軍那樣使用細作。即便如此,禮部的文吏對這個差事也極爲牴觸,要麼當面頂撞,要麼陽奉陰違,真正盡心打探的消息的人極少,而且,一旦被人發現,在士林中便擡不起頭。幸好,如果廩生們要像上次那麼大規模地鬧事,事先然少不了多方聯絡,禮部留意之下也容易發現。
從相府告辭而出,鄧素站在朱雀街上,看滿街車水馬龍,人羣熙熙攘攘,再回頭看看,相府的大門和圍牆上全都修補如新,絲毫看不出那一場大亂後的痕跡。不過,那些觸目驚心的鮮血和彈痕,卻給鄧素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長長嘆了口氣,不管天下如何,作爲大宋暫時的都城,鄂州在一片繁榮之中。不過,鄧素卻知道,爲了籌集修城練兵的錢糧,各地州學都增加了地方的賦稅,雖然士紳出了大頭,但百姓的負擔也比從前重了很多。各地之所以還沒有亂,是因爲士紳對地方的控制力遠勝從前,百姓呻吟遍地,卻不至於造反。
“恩師。”門人鹿暉迎上前來,爲鄧素掀開轎簾。
鄧素走進轎子去,四個轎伕一起使力,將轎子平平地擡起來,然後朝禮部走去,鹿暉就步行跟在轎子的旁邊,臉色平靜,既看不出自卑,也看不出驕傲。沒多久到了鄧府門口,轎子停穩後,鹿暉爲鄧素撩開轎簾,鄧素躬身出來,滿意地對他點點頭。師徒二人,一前一後朝府中走去,沿途的婢僕的遠遠地站着問安。禮部尚書的府中,規矩也是十分尊嚴的。外面傳言,這次學政集齊鄂州公議懲處侯煥寅,很可能會再推舉鄧素爲參知政事。
在大門和二門之間,周圍沒旁人時,鄧素低聲道:“這封信你送給陸楚州。”
“是。”鹿暉低聲道,隨手將書信揣入懷中。
恩師的口氣平常,他也行若無事,似乎這是個在普通不過的差遣。將恩師送到書房後,鹿暉自己收拾行裝,悄悄離開了鄧府,搭上條快船順江而下。鄧素交待他辦一些特殊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封信就一直貼在胸口放着,在他身上,不會出半點閃失。
洛陽,團練使府中,數人散座,一個人站在堂中,拄着一杆奇形怪狀的鐵筒。
自從頒佈《均田贖買法》以來,洛陽士紳的怨氣很大。官府除了穩步推行贖買之外,爲了平息這股怨氣,也採取了許多措施。一個多月前,洛陽團練使頒佈了招賢令,無論賢愚,凡是自量有益於國者,皆可自薦於洛陽團練使面前。每天都有心存僥倖的人,企圖獲得賞識一飛沖天。團練使府倒也從裡面招攬了一些人,但可以大用的卻一個也沒有,總來來說遠不如出身東人社的那些文官。
“這就是你進獻的兵器?”陳重問道:“怎麼用來剋制騎兵?”
堂下站着那人還未說話,旁邊的韓國公世子李導卻豎起眉頭,喝道:“大膽!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竟敢拿出來糊弄陳大人。”那人吃他一嚇,臉色發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李導轉頭對陳重道:“世子殿下,這個東西是洛陽本地盜墓賊用的,尋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堂下這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李導今日來拜訪太子乃是有重要的事情,中途被這個自薦的盜墓賊打斷,心中不爽,所以惡狠狠地盯着此人,若不是在團練使府上,他便要報官將此人抓起來刑訊伺候了。
陳重卻沒有動怒,靄聲問道:“這東西怎麼剋制騎兵?”
下跪之人名叫張造,祖上便是盜墓爲生,三國時“摸金校尉”、“發丘中郎將”的後人,他見了招賢榜,靈機一動,想起祖傳吃飯的傢伙還有剋制騎兵的用途,便揭了榜文求見團練使。盜墓之人膽子很大,雖然被李導一吼心下害怕,但陳重似乎並不以爲意,他又壯着膽子,拿起手中傢伙道:“大人請看,先人留下這個取土的鏟子,一鏟子下去便是一個圓洞,極爲快捷省力。”陳重見那鏟子如圓筒狀,側面是一個缺口,不知道這與剋制騎兵有什麼關係,但他還是耐心點了點頭。
“這鏟子弄出來的坑洞又深又窄,馬匹看不清楚,若是戰馬在迅疾奔馳當中,一不小心踩上去了,馬蹄子必然就折斷了。大人若在是軍中配置幾千把這種鏟子,兩軍相接佈陣對峙時,只要花少許功夫,在陣前就能挖成數萬、數十萬個陷馬洞,比軍中所用的鹿角尖樁、挖掘巨大的陷馬坑,都要省事方便得多了。”
張造越說越利落,手拿着取土鏟比劃着道:“大人若是不信,小人給您演示一番。”
“也好,”陳重看了李導一眼,“眼見爲實,到校場上試試看吧。”
他說完站起身來,李導也隨之站起,皺眉低聲道:“大人,這雞鳴狗盜之徒......”
“我張榜求賢,”陳重語氣微凜道,“雞鳴狗盜之徒,有益於國家便是,何況是制敵利器?”
李導嘆了一口氣,住口不言,跟陳重等人一起來到大校場上。因爲校場上的泥土經過夯實,極難挖掘坑洞,陳重便指定了旁邊一塊空地演示。張造挽起褲腿袖口,拿着洛陽鏟,手腳並用地打起洞來,此人的身手十分利落,不多時候,就使的一塊長十丈,寬三丈的地面佈滿了一掌大小的坑洞,但遠遠望去又只看得見黃土一片。
“其實,您不必費這麼大的功夫,與這些小人虛以逶迤,”李導皺着眉道:“在搞‘均田贖買’就是拔了士紳的根子,人心盡失,做再多的事也彌補不回來,這些雞鳴狗盜之徒籠絡得再多也是無用。我們可一起上書護國府,詳細解釋關東特殊的情況,請求兩府重新考慮‘均田贖買’之事。我覺得,只要沿襲關東田制,不觸犯關東士紳的利益,我們收取關東會容易得多。洛陽是治理關東之地的樣本,仍需以籠絡士紳爲主......”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陳重打斷了李導的話,不置可否。
這時,張造打出了完成的手勢,陳重便命十名虎翼軍卸下了盔甲,策馬朝着那片挖掘過坑洞的地域衝去,校場上黃土飛揚,他的臉色凝重,只見一匹匹戰馬奔入防守地域,俱都安然無恙,陳重臉色籠上一陰霾,正在這時,忽然一匹戰馬悲鳴了一聲摔倒,騎兵也就勢摔倒,緊接着又有兩匹戰馬踏中了陷坑摔倒在地,另有七匹戰馬則衝過了陷坑地帶。再回過頭來時,騎兵們都小心了很多,遠遠地放緩了馬蹄繞開陷坑地帶,戰馬折損的騎兵一臉心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來。
“十去其三啊。”陳重看着這一幕,低聲道,“不管它從前是什麼,現在它就是剋制騎兵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