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之死
夜已然深了,忽地有極輕的聲音忽地從房頂掠過,很快便重歸寂靜。
臨淵卻是警覺地醒了過來,盯着窗口仔細聽了半晌,確定再無聲音才重又翻了個身繼續歇息,卻忽地看見青麓並沒有睡,睜着眼睛看着他。青麓有妖的血統,因而在夜間那雙眼睛裡有妖光閃爍,看上去無端妖異起來。然而不知爲何臨淵亦不全是人類,卻既沒有妖氣,也並沒有妖光。
臨淵不知爲何,就真的如同只是一個靈氣卓羣的人類。
“怎麼了?在想什麼呢,怎麼還不睡?”臨淵淺笑着問道。
“在想那把刀。”青麓也不掩飾,“那人凳子上的飛刀是你發的。”
臨淵挑眉。他的飛刀青麓自然認得出來,他並沒有存心欺瞞,若是他有心想要瞞住青麓,自然不會用慣用的飛刀。
“你說的故人,”青麓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並不是邢諾,而是指狐姬?”
臨淵飛刀警告自然是因爲心中動怒,既然動怒了,那必定是對方提到了他心中很是重要的人。
而高涌侮辱的人只有一個,那位天狐娘娘。
如今世上的天狐只有一位——
狐姬。
這並不難猜。
臨淵專注地看着青麓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夜色裡微微發出的妖光。臨淵忽地想起多年之前,每每他因爲睡眠不深,從夢中驚醒,枕旁,狐姬亦是這樣看着他,那雙眼睛,也是在夜色裡有着碧盈盈的妖光。狐姬的面容,那傳說中的絕色容顏,卻模糊一團,許是時間也實在是太久了一些,久到狐姬的容色在他眼前已然只剩下那依稀的笑意。
有某種劇烈得宛若實質的疼痛從額角蔓延開來,潮水般蓋過眼前依稀尚在的狐姬的影子,臨淵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看向窗口,雪不知何時已然小了下來,窗口兩盆不知名的小花嬌豔地微微顫動。臨淵從喉嚨裡低笑了一聲,也不答話,伸手輕柔地了拍青麓的頭道:“早些睡吧,明天要是雪停了,還要趕路。”
雪,果真是停了,然而他們卻不能繼續趕路了。
不只是因爲雪已太深,不能趕路。
店裡的跑堂,那個精瘦而膽小的王三死在了柴房裡,身上沒有傷口,死因不詳。
最先發現的是高氏師兄弟裡最不常開口的高魯,本是因爲大堂爐火不旺,喊人又沒人理睬,又實在是冷得厲害,只得罵罵咧咧地自己動手來拿柴火。誰知走到柴房裡,卻看見王三睡在柴房門口。高魯也不客氣,罵了一聲:“好你個王三,喊了這麼多聲也不理我,倒是在這裡偷懶睡覺!”說着伸腳狠狠地踹過去。
王三被踹得翻了過去,然而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高魯定睛一看,王三的眼睛睜得老大,已然是渾了。
高魯雖說生的人高馬大,然而膽子卻顯然並大,這一下就嚇得大叫起來,聞訊而來的是那一大家子人中的兄弟倆黃初、黃繼,還有掌櫃和高氏師兄弟。反而是邢諾和青麓他們最後纔到。
王三的表情並非是驚恐,也非是震驚,相反,簡直看上去有種似笑非笑的感覺。乍一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邢諾低頭檢查屍體,屍體一如生前,身形瘦小病弱的樣子,膚色蠟黃,眼睛像沒睡醒一樣沒完全睜開。
邢諾解開屍體的衣釦,因着大雪覆蓋,屍體早已冰涼,也不知是夜裡什麼時候死的,青麓和臨淵站在一旁,其他人倒是避開了一段距離。畢竟這麼死得莫名其妙的,指不定是什麼瘟疫,還是離遠些得好。
邢諾緊緊地鎖着眉,一聲不吭地慢慢站起來搖了搖頭,正要說話,青麓卻霍然轉身,盯着角落裡的一堆柴火。
臨淵拍了拍青麓的肩:“不是兇手,不然早該走了。”
邢諾速度更快,眨眼間身形已然到了柴火堆之前,擡手便扯開那一大堆柴火,裡面果然是躲着個人。居然是廚子李陸。
“咦?你一直躲在這裡?”青麓奇道,“那你看見王三是怎麼死的了?被人殺的還是……”
青麓話還沒說完,李陸突然慘叫起來:“啊!!!!!!!!啊!!!!!!”青麓嚇了一跳,只見李陸忽然猛地向王三尸體的方向開始磕頭:“狐仙大人饒命啊!!救救我!!!狐仙大人不要吸我精氣!!!!狐仙大人饒命啊啊!!!!!”
臨淵快步上來,一把托住李陸的腦袋,不讓他亂動,青麓定睛一看,李陸眼神渙散,早已經被嚇瘋了。
衆人再度聚在大堂的時候,李陸被架着走到大堂。他的臉色慘綠慘綠的,完全不是正常的樣子。衆人的臉色自然也不太好。昨天一直在廚房忙,沒有露面的李陸的老婆,王三的親妹子王大娘坐在中間的桌子上,有一聲沒一聲地大聲哭着。
狐仙竟然不再是傳說中那個虛無縹緲仗義的神仙,而是一個殺人害命的妖怪。那麼捉妖這種事,自然要指望那傳說中的祁鳳山主人。
青麓坐在大堂裡,反屈着指節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每次當她沒有頭緒而煩悶的時候習慣這麼做,邢諾起身拍拍青麓的肩膀道:“祁鳳山主,借一步說話。”
青麓跟了上去,三人站在門廊上開始交換剛剛得到的信息。
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青麓擡頭一看,赫然是白粟正推門出來。白粟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然而蒼白瘦弱的樣子配上一身上好的衣衫,看上去反倒是很有貴氣,雖說因爲年紀小身體又不好站着比臨淵和邢諾矮了一頭,然而那種氣度軒昂較之邢諾、臨淵卻毫不遜色。
“邢諾公子居然深諳仵作的活計,真是意外。”白粟略有些生分地玩笑道。
邢諾隨口道:“不必這麼客套,稱呼我邢諾就好。”然而嘴裡這麼說着,眉頭一直深深地皺着,翻眼看了白粟一眼,才猶豫地開口:“我實在是不想說這句話,但是,王三他,居然真的是精氣失盡而死的。”
“真的是狐姬?”青麓看向臨淵道。
“怎麼可能!”邢諾皺眉道。
“而我剛剛問了掌櫃的王三的爲人,王三早年在青樓裡有個相好的,一度想娶回家做妾,因而原配夫人一怒之下投井而死,最後這個妾也沒娶得成。也算的上是狐姬深恨的負心男子了。”白粟回過頭去看白粟,“就算是狐姬故地重遊殺的人,也未必是不可能。”
邢諾仍是皺着眉,剛想反駁什麼,臨淵倒是輕笑出聲,先道:“這一點,白公子倒是不必多慮,狐姬恐怕並未來過此處。”
白粟一怔,下意識地追問道:“咦?可是那個畫像……”
“畫像上的人,並不是狐姬啊。”臨淵眉眼很是舒展,就如同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理所當然的事情。
白粟以爲臨淵在戲耍他,眉間漸漸有怒氣:“你怎麼可能知道?不要胡說……”
“我知道那不是狐姬,”臨淵好整以暇道,“自然是因爲我見過狐姬。”
白粟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你……”
邢諾表情變換數次,同樣沒有說話, 彷彿是在想什麼。
青麓雖說早有預料,這時候還是覺得頗爲驚訝,然而她很快便回過神,轉頭問邢諾:“那邢諾公子你驗過屍體,可有什麼不尋常的?”
邢諾也是反應極快,立刻回過神頷首道:“確實有一些,王三右手手腕上好幾處紅腫的地方,像是被什麼毒蟲叮過一樣。然而他體內,卻並沒有蟲毒,但這也說不好只是普通被蚊蟲叮咬過。非要說的話,還有一件事,他身上有許多地方都被抓破了皮,我對比過指甲印記,確實是他自己撓的,就好像非常癢一樣。然而,屍體卻驗不出癢疾。”
“這……”白粟也緊皺眉頭,青麓下意識地去看臨淵,只看見臨淵微微點了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然而並沒有說出來,青麓也清楚,臨淵並沒有跟外人分享自己猜測的習慣。
並不是不信任別人,而是純粹的習慣而已。非要說的話,幾乎是接近於自卑的一種狀態,若沒有十成把握就不開口,若是心中還有疑慮就不會尋求別人的想法。青麓並不清楚臨淵的成長都經歷了些什麼,但她卻明白,一個正常長大的孩子必定不會有如此城府,然而一個受盡磨難的孩子卻又不能有這樣的氣度。
臨淵的經歷裡面,有什麼地方不正常。
臨淵不說話,青麓自然也沒說話。邢諾道:“我聽到出事,到我去看屍體之間,我繞着這客棧走了一圈,雪堆得這麼厚,又沒有腳印,自然是沒有人進出的。”
“這倒也未必。”青麓笑道,臨淵聽到這一句話竟然也衝着邢諾笑了笑。
邢諾頓時明白對方在說鳥類可以到達,只不過礙於白粟在場,不便直言妖的事情,隨即搖了搖頭:“王三死在柴房裡,到早上的時候屍體冰冷僵硬跟雪無異,眼珠全是渾濁的,這必定是上半夜死的。可是上半夜雪還沒停,這客棧距離其他房屋山洞什麼的又這麼遠,除非是鳳凰畢方這一類的火鳥,否則絕對不可能飛不過來。”說着頓了頓道,“若是鳳凰,哼!”畢方與鳳凰素來不和,邢諾不屑道,“那鳳凰的氣味肯定到現在還留着!”
邢諾是畢方,自然能發現同族,而畢方素來與鳳凰不和,若是鳳凰,必定也能發現。青麓信服地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以某種不知名的方式殺死王三的人就在我們當中?”青麓並不緊張一般笑了笑,“讓我想想,現在在這屋裡的人一共有哪些?你,我們,那穿影織的主僕,高家四人,另一個廚子,李陸的夫人,掌櫃的,紅衣的一幫人,還有那一家出行的人?”
“那一家人是南朝的商人,兄弟倆叫黃初,黃繼,另外還有他們的老母親和妹妹黃珊,還有黃初的夫人胡月和兩個孩子。黃初常年在外,貌似是上回路過的時候老母親突然病倒無法在上路,於是黃繼帶着一干女眷和孩子在這裡已經呆了六七個月了。前兩天黃初纔回到此處。”白粟道,“紅衣的是一個幫派,很高調地出現也好幾天了。但是卻沒說究竟是什麼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