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公子

天師公子

常奉山在北周最西端,背臨西疆大山。西疆之中曾有南晉密軍偷襲,因而在常奉山下的瓊西郡也設有名義上隸屬謝家的軍隊防衛。而九溪鎮離常奉山最近,正臨西疆,不知爲何反倒是沒有多加駐兵,卻是清靜一些。

都說是七月流火,這六月底的天氣,雖說是暑氣最後的肆虐,卻依舊悶熱地令人窒息。

陸以寧坐在九溪鎮鎮口的茶水鋪上,大口飲下了一碗涼茶,暑氣才稍稍減輕些,他凝神四下掃視來來回回的人,發覺多是些窮苦的人家帶着病人前來求醫。偶爾有一兩隊士卒跑過,推搡着人羣,匆匆而過。

這是陸以寧聽聞那個匪夷所思的活佛傳說追到常奉山腳下九溪鎮的第九天,依舊沒有半點頭緒。

想來是鎮上素來沒有練武的人,一隻老鼠絲毫不怕人一般搖搖晃晃地從陸以寧面前爬過,陸以寧煩悶地隨腳一踹,那老鼠猛地被踢飛出去,抽搐了兩下,不動了。陸以寧沮喪地嘆了一口氣,自從他離家以來,便一直不太順利,也不知自己這時候拿一隻小老鼠出什麼氣。

陸以寧是天師大家陸氏這一任最爲傑出的繼承人,年紀剛滿二十,然而功績已然頗豐,爲四方剷除妖魔頗多,如今方纔弱冠之年,已經初初開始獨立行走。不久之前聽說九溪鎮有活佛在世,心中不屑,只道必定是妖鬼作祟,特地趕來,誰料一連守了數日,居然絲毫沒能看破那活佛正身。

然而這一日,卻有一隻長相極爲可怖的異獸,拖着一輛頗爲龐大的車子,緩緩行至鎮口,陸以寧精神爲之一怔,心下以爲是那“活佛”的同夥到了,因而凝神細看。

那隻異獸拉的車子後面,還跟着一輛小些的馬車。陸以寧並沒太注意,只專注地盯着那隻妖獸,那妖獸肩膀之上居然生有兩隻頭顱,其中之一面容猙獰醜惡,讓人不寒而慄,而另一個面容溫和可愛,眼睛圓潤烏黑,甚是惹人憐愛。

那隻猙獰的頭顱高高昂起,一陣嘶吼,嚇得旁邊路人紛紛退讓,陸以寧長身而起,心中略微憤怒,豢養妖獸這等行徑本就不是正道所爲,更不消說縱容妖獸在大庭廣衆之下嘶吼。

拉着後面那輛馬車的烏黑的駿馬聽到這一聲嘶吼,戰戰兢兢地停了下來,兩條後腿微微發抖。陸以寧回頭看看茶館旁邊不遠處,拴着的其他客人拉車的劣馬、老牛,還有幾頭驢子,早就已經嚇得趴在地上,屎尿流了一地,所幸隔得遠,氣味還不大。

從那馬車上下來兩個女子,皆是侍女的打扮,駕馭馬車的是一個身形不足的少年,臉上絲毫沒有表情,安靜地拎着一個木桶下車,走到前面那隻異獸身邊,給那兇惡的頭顱餵了一大塊肉,又給那和善的頭顱餵了一大把草。

那異獸各自滿意地打了個響鼻,蹭了蹭地面,車門才緩緩打開。

陸以寧這一刻發覺自己居然很是好奇這樣的車上坐着的人物。他暗自揣測着車上人與這鎮子裡“活佛”的關係,隨着那異獸兇惡頭顱忽地轉過來等了他一眼,那顆頭長得簡直是把天下的兇惡集合在一處,陸以寧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控制不住地不祥的猜測一個接着一個地涌了出來。

車上先是下來了一個青年,陸以寧只覺得眼前一亮,從未見過那樣的姿容。隨即,他心中猛地一怔,身爲天師的本能不斷叫囂着“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樣的姿容,絕不會是人類!

那青年轉身扶着一個女孩下車,那女孩容貌最多隻稱得上清秀,談不上美麗,然而在那男子那般讓人自慚形穢的美貌之下,居然絲毫不見黯淡,宛若無論旁邊人美醜,都不能改變她的顏色。

那青年對着先前那個身形頗小的少年吩咐道:“懷人,莫生通人性,不用拴起來,你只管把烏名拴到那邊柱子上就好。”

陸以寧強自鎮定,端起茶碗,避開目光不看向那車上的人,專注地盯着茶碗喝了一口。卻不曾想聽到頗爲好聽的女聲道:“公子,此處桌子已經沒有空的了,我們家主子可否在此借個地方、與公子合用一張桌子?”

陸以寧擡起頭一看,是身形稍稍高一些、眉目也老練些的那個侍女,故作淡然:“請便。”

不一會,那兩人便坐到了他身旁。

那青年男子喚店家來賞了一塊碎銀,吩咐他去給自己的馬喂點草,再給自己這一桌上一壺沸水。這窮鄉僻壤的,店家哪裡見過這麼闊綽的出手,頓時喜笑顏開,也顧不上管這一行人其實並沒有點茶,生怕那青年反悔一般趕緊跑開了。

剛剛問陸以寧話的那個侍女垂手站在一旁,另一個看起來頗爲怯懦的侍女則施施然從臂上挽着的竹盒裡拿出茶葉、茶壺、茶杯、茶碟來,在不算很大的桌子上依次排開。

她先取了茶葉就着沸水在壺裡泡好,再倒給坐着的兩人倒茶。隨即,居然還從竹盒裡取出幾碟茶點來。

陸以寧心中腹誹,就是自己家中長輩出行,也不曾見過這陣勢,不由稍稍緊張,打量了下兩人的服飾,雖說沒有什麼特別貴重的配飾,然而單那身式樣,就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而這樣炎熱的天氣,這兩人居然依舊氣定神閒,彷彿絲毫不覺得炎熱。

陸以寧裝作不經意地出聲詢問:“二位這是出來遊玩麼?怎麼會到這種窮鄉避壤來?”

只見那女孩擡頭看了看不遠處高聳的常奉山,冷笑一聲:“要不是某人沒事寫信讓我來這種地方,我怎麼會來?”

陸以寧詫異地隨着她的目光看向常奉山,心中揣測常奉山遍地生妖,有天師圍剿多次未能成功,反倒是天師們損傷慘重,因而即便是天師大家,也禁止門人弟子上山,聽着女子的意思,難不成真有人能……

一旁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摸摸那女孩的頭,轉而向陸以寧解釋道:“她是祁鳳山之主青麓,我是臨淵,受常奉山之主的邀請上山。”

陸以寧驚得茶碗都差點沒拿穩,祁鳳山之主?真的假的?

這兩人自然便是離開京城之後,已經四處遊蕩了五個多月的青麓和臨淵。武帝自然不肯再讓他們兩人單獨上路,便遣一直在思怡宮的隱衛懷人跟隨,同時也讓小花和念兒跟着伺候。

離開京城不久,臨淵停了車駕,帶着青麓逛了逛,又買了輛馬車外加幾套衣服,便順手把一直伏在車廂底面的懷人拎了出來。

懷人仍舊是宮中隱衛的打扮,一身暗色的衣服裹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臨淵扔了一套衣服給他,語氣帶着笑:“去換套便服吧。”

懷人沉默着沒有動,無聲地抗拒着臨淵的話。

臨淵拍拍他肩膀:“去吧,你若是這幅打扮,我們要如何裝作平民?”

懷人這才勉強應允,去車廂內換了身衣服,稍覺彆扭地走了出來。

青麓第一次看見懷人真正的樣子,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半晌才問:“懷人,你多大了?”

懷人雖說身形較小,然而他們一直只當是因爲若是太高不便於隱藏,因而隱衛特意選了些個子小的,不曾想懷人真的只是個年歲尚小的少年。

懷人微微躊躇:“十三……”

跟姬弘同樣的年紀,然而姬弘雖說生活艱難,卻還有他們護着,而懷人,卻已經是一個冷血的隱衛了。

青麓還待再說什麼,臨淵比了個手勢止住了她的話:“懷人,你去駕那邊的馬車吧,念兒和小花都乘馬車走。”

懷人面上絲毫不帶任何表情地答道:“是。”

臨淵心知陸以寧沒有馬上相信,微微笑笑,向端着茶壺的念兒揮了揮手,念兒上前一步,給陸以寧也盛了一杯茶。

陸以寧明顯初出茅廬,對於世情瞭解不多,甚至沒有疑心這茶水裡有毒,接過稍稍抿了一口,詫異道:“清心花?”

清心花因爲是直接以熱水泡的,並沒有煮過,因而香氣沒有外溢,直到嚐了一口,陸以寧才認出這正是祁鳳山獨有的清心花。清心花獨產於祁鳳山,世間罕有,傳說喝一口便能盪滌心性,像他這般的天師大家族裡也只存有少量。他也只不過是成年禮的時候喝過半盅。

若對方並非祁鳳山主人,又怎麼可能有這麼許多清心花?陸以寧心中頓時相信了大半。

不多會功夫,臨淵已經和陸以寧攀談了起來,談話間無意中提起最近九溪鎮“活佛在世”的事情。

常奉山九溪鎮地處偏僻的瓊西郡,瓊西郡地勢兇險,土壤貧瘠,因而農民大多貧苦。再加上距離西疆已經頗近,瘴氣溼氣極重,因而病疫也極爲普遍。

又兼之瓊西郡稅役繁重,農民們更是苦不堪言。

而幾年之前,有個自稱西疆密醫的年輕人來到了九溪鎮。

他醫術談不上多麼出神入化,然而對這些常年缺醫少藥的農民而言,卻已經是宛如神醫在世。

而自從這個年輕人來到之後,便開始爲鄉鄰們醫治疾病,不收任何診金,漸漸地便開始聲名遠播,連附近城鎮的人們都來尋求他的幫助。

沒有多久,更有傳言,自打這個年輕人到來之後,人們生病便少了很多,民衆們便愈發相信,這個年輕人乃是活佛現世,不然如何能有這種神通?

而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常衍。

作者有話要說:佛心篇自我感覺寫得不大好……大家請忍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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