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虎嵐雖然低着頭,但他的神識清楚分明的感受到,無論是林傑坤還是綠袍男,楚氏還是他的手下,離自己都是極近極近。這樣的距離,就算他們修爲再高一層,也不可能躲的過。而且他們的注意力,還全部集中在鬥法之上。
啊,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現實完美符合計劃預期,此時此刻,只要釋放絕死神雷,其他三大勢力的領頭,都將湮沒在此地!
贏了!我沙虎嵐贏了!
念止於此,沙虎嵐眼皮猛地睜開,他手背上的刻印在此刻紅光大漲,一根根跳舞的電弧從刻印中鑽出,然後交戰在一起,噼裡啪啦中,令人驚駭的能量波動彈動了所有人的神經。
他的頭突然擡起,猙獰的笑意即刻映入綠袍的眼中,血色的電火花徹底點燃了盛宴,刺目的光幾乎讓衆人無法看到他。
“楚,我們贏了!”沙虎嵐狂喜之餘還不忘提醒楚涓,這樣楚涓絕對會以爲,自己的攻擊只是對着綠袍與林傑坤的。
“是我們贏了。”楚涓說道,但沙虎嵐沒有聽出其中怪怪的意味。下一刻,沙虎嵐忽感後背遭了一記掌擊,他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向前飛去;面前的所有乾坤八卦圖也在此刻忽然消失,像是被楚涓撤走一般。
而對面的綠袍竟也沒有趁此釋放劍光,他形如鬼魅,下一瞬整個人影從沙虎嵐的視野中消失。
“刷!”白光一閃自下而上,沙虎嵐忽覺手腕劇痛,然後一隻大放血色雷霆的旋轉中的噴血手掌在他眼中劃過一條筆直而上的線,直飛上天數十米。
交出這一式斬擊的綠袍,保持着下蹲的姿勢冷冷地仰視着沙虎嵐。
沙虎嵐呆愣的望着那隻幾乎處於爆炸前夕的手掌,身體一動不動,前傾倒去;他的意識彷彿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這一幕,甚至連目光都定格在了那隻手掌上。
這是什麼?這是我的手掌嗎?不可能,怎麼會與計劃的對不上......他爲什麼會看破......
“轟!”胖大的血色雷柱終於從刻印中噴薄而出,直徑百米,威勢撼天,可惜的是對準的方向不是下,而是上。那樣恐怖的連元嬰期修士都要乖乖被消滅的力量,就這樣被完全浪費地射向了空中。
奪目的雷光幾乎閃瞎了在場所有人的眼,身處發射點數十米外的他們此時竟也有身子被灼熱高溫烤焦的感覺,沙虎嵐更是完全傻眼,雙膝跪地一動不動,手腕血淋淋斷口任由它像噴泉一樣噴着血。
“月兒!就是現在!”遠處的蘇皓當即發令,兩人化爲一藍一黑的兩道流光像被拉滿了弓勁射去而去的利箭一般。水朧月手搓一記巨大的寒冰符文,蘇皓則十指爪彈全數發射,目標是在場的所有敵人!
蘇水兩人突然出現,打了對面衆人一個措手不及。一道垂直九十度的冰之尖塔跨越百米追刺而去,楚涓揚手八道乾坤圖竟是被摧枯拉朽地全數碎滅。冰塔沒影,幾縷血箭飛飈而出。
蘇皓的攻擊眨眼也到了另外三人的面前,沙虎嵐意識未醒當即中彈,林傑坤反應不及胸前受傷,綠袍則手捻劍訣斬斷了攻擊,還朝蘇皓回擊了幾道氣劍。
然而冰塔爆炸,無窮無盡的凍骨寒氣在衆人中心噴薄而出,蘇皓當即釋放了第七道鬼獄中的飢渴羣鬼,令它們化爲鬼河生撲而去;他右手顥青,左手月銀,突入冰域鬼海之中就是一陣大殺特殺。道道劍刃刺破皮肉的切割聲敲擊着他的耳膜,血液沾染上顥青月銀,又被凍結成了冰。
“蘇皓,從那裡離開!”清麗的聲音從天上傳來,蘇皓立馬遁開,緊接着一枚冰藍色的寶珠被水朧月祭出,寶珠滴溜溜地在她的手掌中打轉,忽然靈光大閃噴射出一道粗大的藍色雷光。
雷擊下,迷霧般的領域被頃刻攪得粉碎,雲開霧散地顯出原來的模樣。場面上一堆堆的血肉模糊,冰皮斷骨,連蘇皓祭出的鬼魂都一隻不剩了;甚至大地都凹陷下去兩尺,冒着青煙的圓坑中佈滿了螺旋的亂紋。
見到此番場景,蘇皓水朧月心中一定,他們先擡頭望着雷霆噴涌的右手,但雷光好像除了最初的一剎那以外就後繼無力很快消失了,連沙虎嵐被切斷的含有刻印的手都被徹底湮滅。
再看左邊,潘家人和東海玉寒門的弟子也都跑的沒影了,不過那邊有厲鬼留下的氣息,想必不會毫無斬獲。
水朧月深吸了一口氣,收回了手中的寶珠。
“好癢。”蘇皓冷不丁冒出一句。他抓了抓右手背,發現那裡竟一點點幻化出紅色的染料,並逐步形成紋路。
“刻印?”水朧月面露喜色,降落在蘇皓身邊。
兩人目不轉睛地盯着蘇皓的右手背,不過紅色的染料只勾勒出了三分之一的圖案就停止不前了,其餘的三分之二都還是模糊的,這讓蘇皓有了一種巨大的落差感。
“沙虎嵐沒死?”蘇皓氣結道。
接下來他立馬蹲下在血肉中摸索,還把一團團抓起來堆在一起。饒是水朧月見過大風大浪,也不禁覺得有些反胃。
“蘇皓,你想幹嘛?”
“抱歉噁心到你了,但是我必須驗證一下。”蘇皓認真道。
很快,一團模糊的血肉被蘇皓拼接成一個人形。
“果然,這僅僅是一個人的屍體。”蘇皓道。
水朧月驚訝道:“你的意思是隻死了一個,怎麼會,我還動用了法寶了。”
“別忘了現在你只有先天巔峰的修爲了,沙虎嵐與你同級不說,楚氏恐怕也不會弱,綠袍修爲怕也是,他們應該都受了不大不小的傷,並且逃了。”蘇皓下了結論。
“這......”水朧月有些懊惱,感覺蘇皓相信了自己,自己卻沒拿出足夠強的攻擊。
“月兒,你的神識是不是一直在監控着這片範圍?”蘇皓回頭問道。
水朧月:“嗯,但我卻沒有發現他們逃走的痕跡。”
“那就沒錯了,他們用了和我的‘鬼影替身’異曲同工的方法,也就是瞬移。四個人同時瞬移走......”蘇皓絞盡腦汁地想着,忽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是星盤!每個楚氏精英都會有的‘星盤’。怪我,我那個時候沒想起來這一點。”蘇皓抓着自己的頭髮道。
楚氏的星盤具有無條件傳送的能力,這是除妖界的人們對神秘莫測的楚氏唯一清楚的特殊能力。蘇皓當然知道,但是知識是通過傳承的記憶洪流一併灌輸來的,從來沒有被他提用過,況且他也是剛剛纔知道楚氏就是森林修士背後的人。
水朧月拍了拍蘇皓的肩膀安慰道:“這不怪你,不過說到星盤,其實我還知道一件事。”
蘇皓:“什麼?”
“星盤會吞噬他們的先天元氣,每個楚家人,一生大約只能使用兩次星盤之力。”水朧月輕聲吐出一個令蘇皓震驚的事實。
蘇皓連忙抓上水朧月的肩膀:“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水朧月劃了劃臉頰,不好意思道:“這個嘛......我們水族幾百年前也是參加過‘聖戰’的,有一兩個敵人的秘辛也很正常吧。”
蘇皓表情由悲轉喜,他情不自禁地大笑道:“那就沒問題了,我們追!”
“唉?”水朧月被蘇皓弄得有點不知所措。
“追?可是你不是說我的修爲......”
“別忘了我們的攻擊是絕對奏效了的;他們四人現在一定是被楚氏一併傳送過後,負傷在逃。他們發現了第六方勢力,加上沙虎嵐和姓林的也知道我們的情報,所以他們目前抱團的可能性很大。因爲傳送次數有限,所以楚氏極大可能選擇回到自己的大本營,也就是靈草之森西部。此時正是一網打盡的絕好機會!”
水朧月望着一口氣連珠炮似的說完一串話的蘇皓,感覺思維任由他牽着走。
“走吧!既然已經暴露,那就一口氣追殺到底;就算不能全滅,只要能取一到兩個頭目的性命,我就帶你瞬移走!相信我,他們欠的債,我會讓他們全吐出來!”蘇皓用熾熱的眼神注視着水朧月。
“蘇皓,你......”水朧月看着有些奇怪的蘇皓,吞吞吐吐道。
“請務必再將你的刀刃交給我!”蘇皓一字一句地道。
她突然明白了蘇皓爲什麼這麼奇怪——那就是他的眼神太熾熱了!
一直以來她見到的都是那個“被動反擊”的蘇皓,也就是擅長抵禦與逃生之計的蘇皓。但她現在見到的是“瘋狂進攻”的蘇皓,這個挖了東海玉寒門牆角,以一阻擊三十二名除妖師拼命相搏也要奪取勝利的蘇皓。
他對勝利的慾望表現的那麼明顯,彷彿是一座不把岩漿噴上雲霄便不停歇的火山,這讓水朧月感覺到了一絲陌生,與以往他給她的安實感南轅北轍。
“蘇皓,我們還是別追了吧。”水朧月忽然道。
“嗯......嗯!?”蘇皓彷彿有些不感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他還是輕聲道,“不追?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我們已經暴露了,本該互相牽制的敵人現在會同一陣營。唯一有利於我們的就是他們目前的傷勢,若此時不將他們趕盡殺絕,還要等什麼時候?聽話,你不是說好了要無條件當我的刀刃的嗎?”
“可我們實力不夠......”水朧月道。
“夠的,他們受傷了,不是我們的對手。”蘇皓繼續說服道。
水朧月皺眉:“蘇皓,你冷靜些,他們有三個人修爲與我相當,就算受傷,警惕性也上來了,你是怎麼得出能殺掉幾個的結論的?”
“綜合我們兩個的實力得出的,月兒,你要相信我,剛纔我們就將他們打得毫無反抗之力了,如果不是楚家,我們早將那些頭目全滅了!”蘇皓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不對,你自己也說了‘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削四爲三’,他們都是誅妖盟的精英,楚家有底牌,另外幾個怎麼會沒有,想要一鍋端,結果只會和剛纔的沙虎嵐一樣。”水朧月還在反駁。
“那你是要讓我剛纔的指令淪爲愚蠢之舉嗎!”蘇皓突然吼道。水朧月被他這麼一吼嚇了一跳,擡起頭對上了他噴火的眸子。
她發現蘇皓的眼裡滿是壓抑過頭後反撲的焦躁。
蘇皓並不是完美的機器,他也有漏算的時候,或者說他自行認爲敵人逃走是他的失誤;但他還是在努力地去彌補甚至掩飾自己的失誤,並想立刻扳回一城。可自己不僅沒有察覺到他的焦躁,反而火上澆油阻礙他。
對上水朧月的眼睛,蘇皓彷彿被一桶冷水澆了頭,冷靜了下來:“對不起,我不該吼你的,對不起......”
水朧月搖了搖頭:“我也有錯,但我還是要說,蘇皓,放棄追殺吧。”
“爲什麼?”蘇皓不解。
水朧月道:“我感覺現在的你需要休息。”
蘇皓苦笑一聲:“我們纔剛開始行動呢,我怎麼就要休息了?”
水朧月道:“那我問你,你是真的冷靜分析後認定我們此舉一定能建功嗎?就沒有考慮過我們殺不掉任何頭目的,甚至落入他們設置的陷阱裡的可能性嗎?蘇皓,你那麼聰明,難道就不能做一下讓步?只要報仇就好了,我們的敵人應該只有黃虎傭兵團與東海玉寒門。你爲什麼一定要與誅妖盟的楚家還有別的勢力起衝突呢?你應該能明白,將四方全部打倒是不可能的,獲得利益,活着出去,就足夠了。”
蘇皓眉頭一皺:“月兒,那傳承呢?我們就這樣放棄競爭嗎?”
水朧月笑道:“沒錯哦,我可不是那種想要天上的星星的女人,我們一起進先龍秘境走這一遭,我就已經很感謝你了。”
感謝我什麼啊......蘇皓在心裡暗道,但他與水朧月對視時,根本想不出什麼話能反駁她。
正是因爲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感情,他才無法放下任何一個真心許下的承諾,可這份被理解的溫暖又是怎麼回事?這樣的溫暖根本不算是溫暖,而是最糟糕的憐憫。
想到此處,蘇皓的心彷彿沉入冰湖之中,他直視着水朧月的眼睛道:“好吧,月兒,我理解你爲什麼非要在這種關鍵時刻與我唱反調,如果你覺得我的指令是失去理智的判斷,我也無話可說。”
蘇皓的眼眸裡彷彿沉了塊萬斤重的烏鐵,看得水朧月胸口一澀。
爲什麼?我們剛剛還說的好好的,爲什麼你的眼神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但是,”蘇皓又道,“就算你一時不相信我,我也會證明我的纔是正確的判斷......”
“等等,你說什麼?”水朧月睜大了眼睛。
“你不追,我會一個人追......”
“喂,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她開始驚慌起來,但蘇皓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水朧月,與其此時放棄追殺導致我們兩人命喪黃泉,倒不如我押上一切,無論勝敗,對你存活都是有好處的。”
蘇皓的表情看似平靜,卻蘊含了非比尋常的決心。不知是生氣還是賭氣,他連月兒也不喊了,直接叫水朧月。
還沒等水朧月說出下一句話,蘇皓就開始摘起腰帶;他脫掉了衣服,包裹着棱角分明的肌肉的黑色緊身戰衣顯露了出來,他換回他純黑色的衣袍,將湛藍色的華服重新遞給了水朧月。
她突然感覺有點頭暈,心彷彿被錐子紮了一下。
“爲什麼你要把它還給我?你不要了嗎?”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從哪來的虛疼凝結在胸口,難忍至極。
“沒錯,這身衣服會影響我發揮。還有,你也會影響我的發揮。”蘇皓的語氣結冰了,一雙眼睛久違地再度透出了墨綠色的寒光。
她曾經跟他說過,她不喜歡這個瞳色,所以蘇皓一直以純黑相對,現在他恢復了。
“你要拋下我一個人走了?”她用垂落的髮絲掩住了雙眼,低聲道。
“對,再見。”
說完,蘇皓回頭消失在了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