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哉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關了三天三夜。
雨一直都在淅瀝淅瀝地下着,彷彿要下盡了那少年的悲傷。
連七則是聽到了白哉在將自己關進房間之前轉述的關於銀嶺交代的話,推門走進銀嶺的房間,從左邊數第三排第一個抽屜裡拿出那封據說是銀嶺給自己的信。
修長白皙的手指拈起那抽屜裡靜靜躺着的信封,將那信封口揭開。纖長的手指夾住那潔白的信紙慢慢抽了出來。連七攤開信紙,微微頷首,慢慢地掃過那信紙上的內容。半晌,眉眼低垂,伸手將那信封裡那枚竹葉抽了出來。
那封信的內容是:
“致連七:
連七,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肯定是已經去了。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現在也是時候告訴你了。當初我用那竹音留你下來,卻沒有告訴你全部。每次你練習吹竹葉的時候,我都給了你不同類型的竹葉,所以你一直吹不出完整的音調。
我這麼做,也只不過是想要留你下來罷了。
白哉他一直都成長在戒律森嚴的朽木宅裡,從小就沒有接受過同齡人帶來的溫暖。那個四楓院的小姑娘,性格太過大大咧咧也無法成爲白哉旁邊能夠支持他鼓勵他的同伴。我對不起這孩子,所以就因爲這私心將你留了下來。我不祈求你能原諒我,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去了的這段時間裡能夠陪着白哉,希望你能陪他一直能到他脫離悲痛真正成長起來之時。
我現在並不是以朽木銀嶺的身份要求你,而是,以一名老人關心孫子的心情,來向你提出這個請求。
還有你,你總是不擅長與人交流,說話又直容易惹到別人。我很擔心你,生怕你有一天會吃虧。你記住一定要小心謹慎。而且……不要輕信市丸銀。他很危險。
呵呵,我這個老頭子也終於要去了。白哉經過我的死,也會慢慢成長起來。剩下的,就拜託給你了。
以上,朽木銀嶺。”
連七拈起那片薄薄的竹葉,藍色的瞳孔裡沒有一絲情感。但是有些溼潤之意卻緩緩涌上瞳孔,潤溼了下眼瞼,凝聚成淚珠“滴答”一聲濺在了手背上,砸開一朵淚花。
連七坐在那裡沒有一絲反應,他從未哭過,也不瞭解什麼是哭。只覺得胸中涌起的情緒仿若狂瀾,慢慢掩蓋住自己的心,讓他突然有種喘息不過來的窒息感。
他按住胸口,眸子裡漸漸涌起一陣迷茫。這種彷彿撕扯着心臟一樣的感覺是什麼呢。
他想起與那老人並排同坐時,他冷着一張臉說,“那茶白哉剛剛喝過。”的時候那老人雖然面無表情但是手背上崩起藍色青筋的模樣;他又想起那老人拍了拍頭衝他輕嘆一聲,“白哉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成長呢……”的模樣。
這老人爲自己的孫子操透了心,最後連自己的生命也賠了進去。
啊,他叫什麼來着?
連七板着一張臉想道,手中的信紙悄然飄落在地。連七站起身來,輕拂過自己衣角的灰塵,轉身離開,那手背上的水漬已然隨風逝去。那少年的表情不變,推開紙門走了出去。
——我已經不記得了。
吶,爲什麼,一個人會願意爲了另一個人賠上自己的所有呢……
連七在第四日早上醒來的時候,看着窗外耀眼的陽光,站起身來,銀髮鋪開散落了一地,閃爍着陽光的璀璨光芒,看上去十分耀眼。連七伸出手來將銀髮綁好,洗漱完畢之後推門走了出去,招了招手將立在不遠處的僕人招了過來,連七輕啓朱脣,“白哉呢。還關在房裡嗎。”
“是的。連七少爺。”僕人鞠了一躬,表情恭敬。
“帶我去他房間。”連七表情沒有一絲變化,藍眸裡悄然逝過一抹流光。
“這……”僕人站在原地有些躊躇。
連七神色一冷,渾身的冷氣壓開始擴散開來,“去吧。”
僕人被那少年身上的靈壓差點驚倒在地,不由得戰戰兢兢地站到那少年前方,帶着那少年朝着白哉少爺的房間走去。
連七看着那邊悄悄抹了抹汗很快退去的僕人不發一言,然後轉臉看向眼前緊閉着的門,擡手然後猛然推了開來。
“我不是說,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要進來嗎。”這少年褪去了最後一分青澀,渾身上下的氣場冰冷凜冽。少年微微頷首,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黑色的頭髮上別上了銀嶺以前帶着的白色的牽星箍,微垂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將那少年的眼眸靜靜地包裹了起來。
而那少年擡起頭來的時候,深紫色的眸子悄然亮了一分,面容卻依舊平靜不起波瀾。語氣低沉,“啊,是你啊,連七。”
連七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少年坐在不遠之處,手裡的毛筆放了下來。連七輕呼了一口氣,“是我。……啊,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名字涌到了嘴邊卻還是被記憶吞了下去,這少年改變得太大,以至於自己記憶裡與那少年契合的名字也已遠去成爲模糊。最後連七隻得歪頭這麼問道。
白哉表情不變,就連以前那些抽搐都消失了。這少年臉上的表情說是冰冷,還不如說是木然。那是一種,在挫折與痛苦中蛻變成蝶脫胎換骨的變化。
“我以爲你記住了,連七。”他表情不動地說完這麼一句,然後閉了閉眼,“朽木白哉。”
——以後朽木在前,白哉在後。以後我先是朽木,然後才能是白哉。
“我知道了。”連七鄭重地點了點頭。“白哉。”即使是這樣,我也將還會喚你,白哉。直到我再次忘記的那天。
白哉臉色微微一動,卻是什麼也沒說。
“現在的你,太無趣了。”連七歪了歪頭看着眼前依舊是一臉漠然彷彿什麼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的少年,再看到那少年眸子裡那有些空洞呆滯的情緒。連七不禁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他向來討厭人類,可是再怎麼樣他的身體裡也流淌着人類的血液,即使再討厭,他也改變不了,與一個陌生人由陌生到熟識之後慢慢會與他產生感情的事實。連七生性淡漠,也正因爲淡漠,所以纔會對走近自己心裡的人尤其上心。
比如說小杰。
又比如說他爲銀嶺掉下的眼淚。
又比如說他看到這少年的模樣,心裡兀的抽痛。
他是不會承認他對這少年產生了情感的。無論是什麼情感。他只是覺得這少年算是與他熟識,雖然他明白爲了一個家族,這少年必須將所有情感掩埋在那冰冷的面具下,但是看見這樣的白哉,他莫名就覺得不爽。於是他又補上一句,“這樣會娶不到媳婦的。”
朽木白哉坐在那方,看着這樣的連七,心裡涌起了一陣溫暖之意,他明白這少年這樣的毒舌也不過是因爲太過無措只能採取這樣的方法來引起自己的反應而已。這少年是真心地擔憂着他。知道這一點,他就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冷色調的深紫色眸子悄然柔和了一點,恍然間如耀眼的紫水晶。這少年經過痛苦的洗禮,愈加被雕琢得更加引人注目。
可是連七卻覺得,即使不這麼引人注目也是可以的,這樣的少年,也許還會更加快樂一點。可是他無法說出,放棄這個家族吧,就做白哉吧這樣的話來。
因爲,正如這少年所說,現有朽木,後有白哉。
白哉走出屋子開始他的每日晚上散步之旅時,卻意外地發現那少年立在櫻花樹下衝他微微一點頭,他的臉龐在夜色中更顯得如玉一般白皙清冽。夜涼如水,這少年的嗓音也如那清冽的泉一般輕輕淌過滿地的花瓣,洗滌了他慌亂的心。彷彿一切的一切都恍然只是南柯一夢,這少年微勾起脣角,即使是夜也彷彿爲那一抹笑意而變得有些柔軟起來。
“白哉,我和你一起走走吧。”連七這麼說。
這是連七第一次主動說和自己一起走走,但是此刻的白哉卻是沒有自己以前所想的那麼歡欣喜悅,自己的心湖一片平靜安然。鼻尖充滿着這少年獨有的桔梗香,與這少年並肩而行,白哉覺得異常安心。
——即使一切都離我遠去,即使我最終必須承擔起應有的責任,這少年也會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面對……
的這種感覺。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否是正確的,但是心裡涌起的暖意卻讓白哉不自覺小小地勾起了脣角的弧度。——至少還有你陪着我,連七。
白哉是不明白的,他對這少年到底抱着怎樣的情感。有時候是無奈寵溺,有時候是手足無措。有時候好好地坐在書桌前就因着思緒裡那少年微勾的脣角而被分了心去。
他不禁有些躊躇,這算是對朋友的情感嗎……還是說,已經到了某種程度了呢?
白哉想起那時候連七與那少女相視的那一瞬,自己胸中涌起的情感。
——有些酸酸的,澀澀的。怔然間,有股心悸茫然。
他想,那情感叫做嫉妒與害怕。
他嫉妒那少女可以名正言順地拍着那少年的肩膀衝他微笑?他還是嫉妒那少女可以名正言順地向那少年表露心跡即使會被拒絕?
白哉不明白。
但在這情感之後,胸中涌起的心悸茫然卻讓他深深明瞭,他已經開始依賴這少年,也開始依賴這少年在他身邊,不知道那情感是什麼,但有一點可以知道,那就是他,離不開他。
第二日連七被派遣去分發五番隊的文件,在輕手輕腳走過副隊長辦公室之時,聽見那銀色短髮少年有些尖銳的笑聲,他目不斜視,朝着隊長辦公室走去。
而房間裡的兩人輕皺起了眉。藍染嘴角的笑容染上邪魅之色,他輕笑開,棕眸裡卻了無笑意,“不愧是你看上的人呢。銀。”
他這樣說道。
銀默然不語。手指卻輕輕蜷縮了起來。
彷彿已經預見了後面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