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往日隱秘,毒計暗生
如芝低眸看着如意手裡小小的淡白花朵,那枝兒纖細如一道柳葉眉,看着嬌弱的不堪一擊,倒底是她太心軟了,這樣的花朵兒她沒有勇氣折斷,只是如意的話她明白,興許就爲着她這一點的心軟便陷自己入苦海,但她沒有辦法,她一雙盈盈秋瞳望着如意,手輕撫上如意的鬢角,爲她拂去發上沾落的樹葉兒,只嘆道:“三妹妹,若有一天姐姐做了違背自己的心意的事,妹妹會不會怪我?”
如意伸手拍了拍如芝的手:“姐姐,這世上有許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但不管如何,妹妹總會爲姐姐努力的,妹妹總想着有朝一日姐姐能得償所願,離開這高牆宅院,過姐姐想要過的日子。”
如芝心裡暖洋洋的,靠着如意挽了她手兒,眸子全是疼愛的光:“這輩子姐姐能得了你這個妹妹也不算白走了這一遭,說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話,若這府裡還有誰再想陷害妹妹,姐姐必不會再這般心軟,除了老太太,姐姐也不欠誰的,縱使母親從庵堂裡出來要奪回家權,姐姐也沒什麼可說的,但她若想置妹妹於死地,姐姐是萬萬不答應的,到時姐姐也不會再求妹妹放過了大姐姐讓妹妹爲難的。”
如意知道如芝和她不同,她是從地獄裡重生的人,帶着滔天仇恨和滿腔怨意,所以對仇人不會心軟。
如芝只是個尋常的千金小姐,雖然脾氣硬了些,但總歸是由老太太撫養長大,而沈如萱又是她的親姐姐,她心裡不忍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她內心本就是善良之人,所以有些事她也不便向她十分言明,省得她日日自責還要爲自己擔憂,她如今能跟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也是難能可貴,她的這句話就是想告訴自己,若大夫人和沈如萱要傷害她,她這個做姐姐的必不會再縱着她們,只是老太太終究是她心頭最放不下的軟肋。
她望着如芝微笑道:“姐姐能說這樣的話,妹妹心裡聽着很高興,如今這侯府裡妹妹能信的人也只有姐姐,姐姐身邊的兩個丫頭沁夏不用說自小跟着姐姐的,而且還是姐姐的孃親留下來的人,那慧晴卻是從前跟着大夫人的,雖然慧睛也還算忠心,但姐姐事事小心也是無防的,明兒個蕊草爲四姨娘守孝期滿就要回府了,到時妹妹就將她派到姐姐身邊去看着,但蕊草畢竟沒跟過妹妹,不過是瞧着她還有幾分氣性,而且對主子也很忠心,妹妹想着她還算不錯,姐姐且先用着,若不好妹妹自會再弄走了她。”
如芝輕蹙了一下眉心道:“妹妹不說姐姐倒忘了,前幾天晚上,慧晴偷偷兒的跑了出去,當我也沒太在意。”
如意微微點頭,眉角多了幾分凌厲,若慕容氏真欲對付自己想來也會從二姐姐和楠兒下手,如今連老太太都忌憚着自己,大夫人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就同自己正面交鋒。
二姐姐和楠兒卻是個空子,只是楠兒那邊有顧嬤嬤看着,老太太和大夫人想下手也不易,如今只有二姐姐那裡最易鑽空子,老太太應該不想傷害二姐姐,她還一心打算要將二姐姐送入宮中,只是不知道大夫人究竟打了什麼主意,不過現在空想也無益,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
她握了握如芝纖皓的手腕,輕聲道:“那姐姐以後要當心着些。”
如芝點頭道:“只要有妹妹在,我的心裡便安穩多了。”說着,將自己溫熱而略顯消瘦的身體往如意身上靠了靠,又嘆道,“我有時候總感妹妹不像妹妹,倒像我的姐姐似的。”
如意笑道:“那以後姐姐便喊我作姐姐吧!”
如芝擡眸“噗嗤”一笑道:“妹妹姐姐。”
“哈哈……”如意又大笑道,“這樣的稱呼倒新鮮,也不知是叫的妹妹還是姐姐了。”
如芝笑道:“管她是姐姐還是妹妹,反正咱們是至親姐妹。”
如意點了點頭,兩人又低聲說了些話,忽呼得冬娘笑着跑來道:“二位小姐可找到你們了,明欣郡主一大早的就跑來了找二位小姐了,這會子正坐在晚晴閣內等着二位小姐呢。”
如意笑道:“這可奇了,明欣素日最喜歡賴牀,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一早就來了。”說完,便拉着如芝的手急急趕回晚晴閣。
到了晚晴閣,卻看見明欣梳着小流雲髻,發上插着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耳朵上懸着兩個紅珊瑚墜子,身着鵝黃漩渦紋紗繡裙,白膩膩的手腕上帶着一對金鑲玉嵌珠寶手鐲,嬌嫩的似這清晨沾了露水的花,明欣見她二人來,連口裡的茶都未來得及嚥下,直接噴了出來,被嗆的咳了起來。
如意走過去連忙幫她拍着背又笑問道:“你今兒怎麼急成這樣了?”
如芝道:“明欣,你一大早的來難不成有什麼事?”
明欣連咳連嚥着口水道:“二位姐姐要,可了不得的,皇帝伯……伯伯……”明欣吞吞吐吐的好似喘不來氣。
如意和如芝皆是眉心一皺,二人齊齊問道:“怎麼了?”
明欣終於喘過來氣,“這下可嗆得我好生難受。”說着,又站直了身子擡手縷了縷自己的胸口道:“昨兒晚上公主姑姑和母妃嘀咕了半日,也不准我在旁聽着,我一時好奇便找個地躲起來,怪道不給我聽,原來說的是皇帝伯伯看上了如芝姐姐的事,我心裡急得什麼似的,這不一大早的就趕過來了。”
如芝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她怎麼也想不通皇上好好兒的怎麼看上她,明明那天她很不出衆,而且皇帝似乎連看也未看她一眼,也只舒妃介紹了一句,怎可能就會瞧得上她,驀地,她想到剛剛老太太喜氣盈眉的變化,她知道這消息必是真的了,一時間,她思緒紛亂。
如意也覺得有些驚異,又趕緊問明欣道:“明欣,你說的可是真的?”
明欣點頭道:“我聽得真真兒的,再沒有錯,公主姑姑還說了左不過三五日就要下聖旨讓如芝姐姐入宮了,我也不敢和告訴二哥哥,怕他鬧出什麼事來?又一時找不到商量的人,這就急着過來跟二位姐姐商量了。”
如意見如芝失神模樣,趕緊勸慰道:“姐姐現在也不必太過於擔心,只要一天沒入宮就還有法子。”
如芝每每害怕老太太讓她入宮,這本是也她的一塊心病,如今事已成定局,她反倒不那麼害怕了,她定定的望着如意和明欣道:“牛不喝水沒有強按頭的道理,縱使皇上下了旨意,我只一頭碰死在這侯府裡也絕不入宮。”
如意勸道:“姐姐休要說這樣的氣話,人生在世沒有比活着更重要了,這件事也沒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雖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這天下的女人只要皇帝想要,沒有弄不到的,但只要咱們精心謀劃謀劃,未必就能掉入那火坑裡去。”
明欣目光灼灼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如意姐姐說的是,再不濟我去找皇帝伯伯就說如芝姐姐已定了人家了,我二哥心心念念都想娶如芝姐姐。”
“明欣,非是我要逆你好意,我也絕不會嫁入王府的,這麼些日子你時常與我和三妹妹在一處,咱們之間也是無話不談的,這一輩子我只想跳出這牢籠,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去,若他朝有一日能遇着心上人,就算他是個江湖草莽我也願意跟着,只要他一生一世只娶我只愛我一人,我便也活得值了,別說皇上後宮佳麗三千了,就是你二哥雖然還未娶親,但也有了通房丫頭,難道我還要跟別的女人爭同一個夫君去不成?我早已厭惡了這些個你爭我斗的日子,我自問不是個多麼大度的女人,若看着夫君和別人女人好,我也會吃酸捏醋,也會傷心落寞,此生不嫁人也就罷了,若要嫁必是一世一生一雙人,再容不得多出第三個人,不然就算是死了,我也不願嫁。”如芝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子話,倒把明欣怔住了。
如意從來未聽過如芝說過這樣一番話,一生一世一雙人,何嘗不是她想求的,前世,她受夠了莫離雲的三妻四妾,左一個女人右一個女人的娶進門來,還要故作大肚的容忍,因爲她是太子妃,如果連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必會成爲妒女悍婦,違反了三綱五常無德無量的女子,可前世她又得到了什麼。
她目帶讚賞的盯着如芝,握住她的手勸道又重了幾分,她溫熱掌心帶給如芝難言的力量:“二姐姐此番話說的絕妙,妹妹傾盡全力也會幫姐姐走出這牢籠。”
明欣頷首半晌,復又擡眸,一雙眸子充滿不解和疑惑,輕啓櫻脣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麼?別說皇帝伯伯了,就連父王也有那麼多女人。”
明欣說着又想到慕容逸,連他都有了通房丫頭,自己雖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總想着這些都是應該有的,原也沒什麼,就算是她郡主又如何,也不是一樣要遵守三從四德,以夫爲綱,如今聽如芝一席話倒覺得醍醐灌頂似的,是啊!她從來沒想過,爲什麼男人就能娶那麼多老婆,女人一生就得守着一個男人,太不公平了。
從此,打心眼裡她又多敬重瞭如意和如芝幾分,覺得這二位姐姐不同尋常,都是極勇敢極有主見的女子。
……
午後時分,沈如萱隻身來到了康仁閣,見老太太正躺在榻上,榻下鋪着石青色軟墊,因着老太太身子太虛,就算是盛暑也不敢睡在席着上。
白桃站在她身後拿着把白羽毛扇子輕輕爲她打扇,她雙目輕瞑,安寧的睡着,蒼老而皺起的脣角處似乎還溢着幾分笑意,白桃見如芝過來,只搖了搖手低低道:“大小姐,這會子老太太正睡着,你先回……”
“無妨!”老太太半睜開眼打斷白桃的話,轉頭的看了看沈如萱道,“萱兒,你有什麼事?”
沈如萱忽地跪下了身子,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老太太道:“孫女有事想問問老太太。”說着,她眼裡含了淚,“老太太你是不是還想着要把二妹妹送入宮中?”
“你可是聽說了什麼?”老太太眉心一動,微動了動身子,睜了眼睛緊緊打量着沈如萱。
沈如萱微有激憤道:“今早你與白桃姑姑的談話孫女都聽到了,孫女一直感念老太太,這麼些日子若不是得老太太庇佑,孫女也不能請母親回來,老太太還親自派白桃姑姑去找了母親,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服,如今眼看着母親就要收回管家大權,老太太爲什麼還要把二妹妹送入宮中,老太太應該明白,二妹妹與三妹妹兩個人是一體的,若二妹妹得了寵,被皇上封爲妃子,以後三妹妹有了這宮裡仗腰子的人,她不是更得了意了,說不定到時連母親好不容易弄來的管家之權又要被她奪走了,孫女幾次三番差點遭沈如意所害,母親雖然厲害,但這麼多年在庵堂裡萬事不理,又能知道多少事,況且母親是個習武的,在計謀上就比不過沈如意,死了的二嬸,失蹤的四妹妹,瘋魔了的五妹妹這些人老太太都看在眼裡,她們到底是誰害的,老太太心裡清楚,連二嬸和四妹妹那樣計謀深重的人都着了沈如意的道,更遑論母親和我,也虧得老太太有佛祖照拂,不然也早被那沈如意害死了,現在老太太還嫌不夠偏要擡舉沈如意身邊的應聲蟲麼?”
老太太的臉色漸漸黑了下去,她啐了一口卻因力氣不大,那口裡唾液啐到了嘴角邊:“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擡舉沈如意的應聲蟲?我擡舉的是你的親妹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護着你,你怎麼就看不明白,你與二丫頭纔是血濃於水的骨肉,你也不想想爲什麼二丫頭單跟沈如意好卻不跟你好?皆因你心裡沒有二丫頭。”
“再濃也是隔母的,何況二妹妹眼裡從來沒我這個姐姐,只有那個沈如意,別說孫女了,就連老太太在二妹妹的心裡也不定有沈如意那麼重要,你這會子擡舉她分明是擡舉出一個仇人來,到時她腰桿粗了,指不定還要怎麼助着沈如意對付你和母親,孫女死不足惜,孫女只擔心老太太和母親。”
老太太一聽,氣沉沉的重咳了幾聲,滿臉的喜色化作怒意,氣的連話也說不出來,有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萱兒當真難以教誨。
白桃見老太太氣的不像樣,趕緊放下扇子爲老太太順氣,又勸道:“大小姐,老太太既然準備讓二小姐入宮便做了萬全的打算,你大中午的不睡覺,跑這裡來是氣老太太的麼?”
“該該該……”老太太將手重重的擊在榻邊沿上,怒道,“我擡舉出一個仇人?你好好想想這些日子若不是你二妹妹爲你跟沈如意求情,你還能活到現在,怕是還沒見到你母親就落得跟四丫頭五丫頭一樣的下場了,你二妹妹雖說跟沈如意極好,但她心裡還存着一份待你我的真心,若不是這樣,我還能擡舉她,你不懂你二妹妹的爲人,我培養她這麼年也對她還是瞭解的,皆爲她的不忍,你才能好好兒的活着。”
沈如萱一時只覺得委屈萬分,這沈如芝還沒入宮呢,老太太都這樣幫襯着沈如芝說話,若等沈如芝入了宮,老太太的眼裡還能有她麼?雖說外祖父現在也開始看重自己,但怎麼說自己是沈家的人,不是慕容家的人,外祖父再看重也是有限的,倘若沈如芝得了皇上寵,再在皇上身邊吹個枕頭風,自己日後還有何好果子吃。
萬一皇上把她指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自己這輩子就毀盡了。
她想辯駁幾句,又見老太太目色赤紅,臉頰紫脹,動了大怒,她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哭着道:“老太太千萬不要生氣,這原是孫女暗自揣度出來的,如今經老太太這麼一說,孫女也明白了,日後定會跟二妹妹好好兒相處的,就算不看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孫女也該想着日後的好處,二妹妹若能封妃,孫女以後還要仰仗着她呢。”
老太太平了氣,又顫巍巍的招了招手,沈如萱跪走到她面前,她伸手輕撫了撫沈如萱的頭髮道:“萱兒,你想通就好,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按排好的,待會你母親回來,你讓她到我這裡來一趟,我還有些事要跟她說。”
沈如萱依偎着老太太,又說了寬慰人的話便起身離開了,她一心想着絕不能讓沈如芝得了意,老太太袒護沈如芝皆因她也是老太太的親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自然看重,若像四妹妹,五妹妹那般老太太八層理也不會理。
沈如芝的存在對她是個極大的威脅,如今她不敢對付沈如意,不如等母親回來商量個法對付了沈如芝,以絕後患,就算弄不死沈如芝,也弄個殘疾出來,到時看皇上還看不看得上她。
想着,便自回去睡午覺,只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及至迷迷糊糊想睡去,卻聽綠芽來報母親回來了,她忙不跌的就要奔到庵堂裡找母親,卻聽見一聲笑,慕容湘蘭大踏着步子已進走進來了。
慕容湘蘭一身爽淨利麻的走了進來,頭梳高髻,單插着一支極爲簡單的寶藍點翠珠釵,胸前掛着金累絲鑲玉二龍戲珠項圈,肩搭披帛,上身着淡青色繡竹葉花紋的窄袖短衫,下身着翡翠撒花滾着繡竹葉鑲邊兒洋縐裙,身材高挑杏子臉,一雙丹鳳三角眼,眼睛雖不大卻透着幾分凌厲,眉清目秀,鼻翼兩側微生着幾點雀斑,面容中等之姿。
沈如萱一見她來連忙迎了上去,因着她從小就跟着老太太,所以與慕容氏之間總隱隱的有些隔閡,並不十分親熱,只淡淡挽了慕容氏的胳膊問道:“母親怎麼這般高興?”
慕容湘蘭看了看沈如萱,這個女兒她多年都避着不見,如今也出落的花朵一般,只是沈如萱長得與她不像,有八九分都像她父親,她本不欲出庵堂,因着心死了,也不想再踏入這紅塵俗事,可沈如意太咄咄逼人,怎麼說沈如萱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變成啞巴都不管。
她伸手拍了拍沈如萱的手兒道:“今兒你外祖父已經答應下來,說撿個好時機跟皇上提提你的婚事,你是皇上親封的縣主,雖然中間出了些岔子,但只要你外祖父肯出力,母親相信你很快便能擺脫晦氣的,母親已經求你外祖父物色了好人家,到時皇上賜婚,母親必會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沈如萱羞赧萬分,扭扭捏捏的搖了搖慕容湘蘭的手,那榻邊的影青甕裡放着三塊冰,天氣太熱,正冒着絲絲白煙,化作浮水緩緩滴落在甕裡,給屋子裡帶來幾分清涼舒爽,沈如萱笑道:“母親又來打趣女兒,這婚姻之事……”說着,那臉燒了個通紅,只低着頭害羞的說不出話來。
慕容氏臉微一動,又見沈如萱害羞之態,笑道:“這有什麼好怕羞的,這婚姻之事關乎你的終身,你也是能聽得的。”
沈如萱燒的臉上汗浸浸,濡溼的頭髮貼在額角,她笑道:“母親先別論這個,這婚姻大事女兒都聽母親的,如今老太太要讓沈如芝送入宮中,今兒一早女兒就聽老太太跟白桃說,那次皇宮賞月宴,皇上看上了沈如芝,左不過三五日聖旨就要下了,女兒一向與沈如芝不對付,萬一她入了宮得了皇帝的寵,再和府裡的沈如意裡應外合,那時還有母親和女兒的好果子吃?別說女兒的婚事了,到時就算牽聯到外祖父家也說不定,剛女兒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只一心偏袒沈如芝,女兒無法也只能跟母親商量了,剛女兒回來時,老太太還說要請母親過去商量事,別是爲了沈如芝入宮的事吧?”
慕容氏臉色一變,眼角半垂下去,那臉上像被寒光凝結住擋去了三分熱氣,她淡淡道:“老太太也糊塗了心思,怎麼能讓二丫頭入宮,就算不爲別的,也該忌諱那件事,若讓那二丫頭知道她還能得着好……”說着,便又深思了片刻。
“母親,你說的是什麼事?”沈如萱疑惑道。
“哦?”慕容氏回過神來,只搖頭道,“也沒什麼事。”
綠芽端着一個長漆盤子正欲進來倒茶給慕容氏,那慕容氏只腳底生風大跨步的徑直去了康仁閣,沈如萱沉着臉,總覺得母親和老太太還有事瞞着她。
日頭漸漸西斜,但盛暑的熱氣絲毫未減,地上散着烘烘熱氣,慕容氏臉上起了一聲汗,到了康仁閣,白桃笑臉相迎道:“剛老太太還說着要請大夫人來,想不到奴婢還未出門,大夫人就來了。”
慕容氏笑道:“正好省了你一趟腳力了,這外頭也熱,還是老太太屋子裡涼快些。”
白桃忙親自去端了雪檻冰盤裡面盛着雪泡豆兒水,白桃躬身笑道:“大夫人從毒日頭底下走來出了一頭一臉的汗,趕緊喝些消消暑。”
慕容氏笑了拿匙子舀着喝了一口笑道:“老太太這裡面雪泡豆兒水味道極好,清涼含香,只喝了這一小口便解了不少暑氣。”
老太太臉上露出淡淡一笑,那一張滄桑的臉早已皺紋橫生,花白的頭髮梳在腦後一絲不苟,她半歪在榻上:“叫你來也不爲別的,今兒二丫頭三丫頭已經把一些事打點好了,明兒就送到你那裡去,你在庵子裡待了那麼長時日,怕一時回來也不能得心應手,若有那難處理的,你問問二丫頭也就罷了,你去過萱兒那裡,想必也知道過幾日皇上要下旨賜婚的事,二丫頭在府裡的日子也不長了,你是她的嫡母親,既然重踏紅塵,就該爲她備着些嫁妝,省得叫別人笑話。”
慕容氏側頭想了想,又喝了一口雪泡豆兒水,不急不慢道:“難道老太太還真想着二丫頭入宮能光耀我候府明楣?當年的事不鬧破便罷了,若鬧破還能有個好,萬一二丫頭得了帝寵,到時反過來收拾了您老也不一定。”
老太太臉色一沉,擺了擺手道:“你不說又怎可能鬧破,除非是你見不得二丫頭好故意想挑撥她和我的關係,我辛苦培養她一場,爲了就是今天,她朝若能封妃,咱們家才真正是繁花着錦呢,何況二丫頭對我也還算孝敬,你何必提過去那些事。”
“不是我想提,這世上就沒有捅不破的窗戶紙,是老太太癡心枉想罷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害怕二丫頭日後好了會聯合三丫頭對付你和萱兒,三丫頭那是頭一個刺兒,最最厲害,若二丫頭跟她有了嫌隙,咱們才能更好辦事呢。”
“老太太想的太簡單了,若三丫頭這麼對付,那杜凝梅還能成了天下第一毒婦,以媳婦的想法不如殺一儆百,省得夜長夢多,有那些謀劃的時間不如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你當我不想麼?”老太太眉間隱着失落與憤恨,“我派了那麼多人去劫殺三丫頭,結果又怎麼着了,也不知她從哪裡來的這通天的本事,我勸你也不要小瞧了她,不然以後你有苦頭吃,現如今也不是對付她的時候,你有時間趕緊準備準備二丫頭入宮的事,該置辦的東西都必須要置辦好了,日後自有你的好處。”
慕容氏丹鳳三角眼微橫,輕“嗤”一聲道:“當年那二姨娘是怎麼死的,可是老太太命人將她綁了石頭沉井死的,若讓二丫頭知道她娘是死在老太太你的手上,你還能得她的好?”
老太太眸中閃過凌厲寒光,伸手指着慕容氏道:“若不是你暗中使了詭計讓我誤以爲她和家中小廝私通成奸,我能將她沉井,如今這些事也不必再提,誰都落不着好,我叫你來就是怕你想不通,阻止二丫頭進宮,她孃的事只要你我瞞着,她一輩子也不得知,還拿我當恩人似的待着,就是對萱兒,她也有姐妹之情,不然萱兒早就給三丫頭弄死了,你還有本事出來見她,你的女兒只有一個,而我的孫女卻有兩個,再怎麼說二丫頭也是伯晏的種,我就算再狠,也不會對自個的親孫女下手,你細想想,二丫頭入了宮成爲妃子,伯晏還用低三下四的做那從四品的破官,如今平南王因着五丫頭的事反恨上了華兒,伯晏的升遷還能指望誰去,不都指望二丫頭麼?”
慕容氏一見到沈致軒的名字,心頭恨了幾分,當年她以貞德將軍的身份嫁給他,本以爲尋到了今生的良人,誰知他從來不曾愛過她,她一直在等他的回心轉意,以爲只要自己好好待他,他總會喜歡上她的,結果他娶了別的女人,那個漠北女子賽紅英不過像個乞丐般,初入府時連一件好衣服都沒有,他尚且對她憐愛三分。
她慕容湘蘭乃皇上親封的貞德將軍,又是一品誥命夫人,怎麼比不過那塞外女子,後來她設計害死了那漠北女子,本以爲除了禍害,他卻又娶了別了女子,到最後竟然打上自己弟媳南宮晚的主意,她又氣又恨,因她的性子高傲剛慯,對他萬念俱灰,生下沈如萱之後就入了庵堂,再不踏入這紅塵俗地。
後來,他失蹤之後又回府,她本想他改了性子,她是個女子也渴望得到夫君的愛,她想重修舊好,他又看上了青樓女子,她恨不能將他直接殺了,可畢竟他是萱兒的父親,她忍着悲憤又入了庵堂,如今爲了萱兒,她必須要站出來,她再不出來,她連這唯一的女兒都要失去了。
聽了老太太的話,她知道多說無益,老太太的親孫女有兩個,她的女兒卻只有一個,那沈如芝絕不能入宮,萬一讓沈如芝知道自己設計陷害了賽紅英,到時還不知引出怎樣的禍亂,反正老太太年紀大也活不長了,可她的萱兒還年輕,仔細斟酌半晌,她臉上露出淡笑:“老太太的話媳婦不敢不聽,媳婦這就回去給二丫頭準備準備。”
說完,她轉身便走了,老太太嘆息一聲道:“這麼多年我從不曾勸她回來,爲着也是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白桃道:“老太太暫且放寬心,大夫人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最有身份,應該也不至於幹坑害女兒的事,她可是二小姐的嫡母。”
老太太回頭道:“她征戰沙場,殺人如麻,心自然是硬的,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都不管萱兒,若不是萱兒啞了,誰又能勸得動她,說到底萱兒是她親生的,她再心硬也不能棄自己的女兒於不顧,你到時派人看着她點,省得她做出什麼事來。”
白桃領命正要吩咐人去,老太太又喝了一聲道:“回來,再派些人去二丫頭屋子守着,我到底不放心。”
……
天近黑,府裡開始準備點上燈籠,碧雲庵外蟲語聲聲,牆角處開着幾點小白花,夏風帶着白日裡的餘溫吹在身上覺得有些兒熱,慧晴急步走着,一身的汗,她輕敲了敲門進了庵內,恭恭敬敬的跪下道:“夫人,你找奴婢何事?”
慕容氏眯着眼坐在蒲團之上手裡拈着一串檀香佛珠,口裡唸唸有詞,慧晴聞到一股檀香氣味幽幽飄來。
庵堂不大,慕容氏側身位置擺着一個長紫檀案几,上面摞着幾卷經書並着一個大觀窯的盤子,盤內盛着幾個嬌黃佛手,正對面卻是一座佛龕,供奉的卻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慕容氏緩緩起身,從袖籠裡拿了一個小黃紙包,薄薄的,用細細繩兒拴着,慢幽幽道:“如今你得了二丫頭的信任,爲我辦事,你可心甘情願?”
慧晴道:“奴婢原本就是夫人跟前的人,若奴婢不是心甘情願,也不會來了,夫人有事儘管吩咐就是。”
慕容氏將那黃紙包遞給慧晴道:“今晚你將裡面的東西倒在二丫頭鋪牀的席子底下就行。”慕容氏眉角上揚,頓了頓又吩咐道,“現在切不可打開,等趁那沒人時你再打開弄到她牀上。”
慧晴的手微有些顫抖,說起來這麼多年二小姐待她也不錯,從來不曾打罵過,可是二小姐再好,也不可能賞那麼多銀兩給她父母,還是大夫人出手闊綽,一給就是二百兩銀子,到底是出自慕容世家,從來都不小家子氣,她咬了咬牙道:“奴婢遵命。”
慕容氏冷笑一下,擺了擺手,復又重新坐下唸經,佛龕上懸着的雲繡紗帳隨風輕擺,白玉四足雙耳貔貅臥鼎內檀香嫋嫋靜生煙,慕容氏閉了眼,坐禪入定再無半點聲音。
慧晴將小黃紙收好,手心裡捏着一把汗,悄悄兒從沁心園後頭繞着離開了,又回頭看了看幾看,發現並無一人,心裡才放下了些。
待她走遠,後面忽響起個聲音,沁夏冷哼一聲道:“真真是個作死的賤蹄子,也敢揹着小姐來找大夫人,也不想想素日裡小姐待咱們多好。”
蓮青捂了沁夏的脣兒道:“你可小聲些,她纔剛走不遠,咱們先回去稟報了二小姐三小姐再說。”
沁夏心內覺得煩悶,這麼多年她與慧晴伴在一處服侍二小姐,慧晴也算是個忠心的了,再想不到慧晴會鬼鬼祟祟的來見夫人,若不是三小姐眼尖,讓她小心着些,也不知這慧晴和大夫人會做出什麼事來,想完她便跟着蓮青去了晚晴閣。
如意和如芝正低着頭繡着一幅煙雨山水圖,冬娘正讚道:“這繡品瞧着倒真像一幅水墨畫兒似的,奴婢卻不曾瞧過這樣精緻的繡品。”
如芝笑着伸手指了指如意笑着:“也不知三妹妹腦子裡裝着什麼,但凡她繡出來的東西總比別人的特別些,如今我跟着三妹妹一處做女紅,倒進益了不少。”
如意擡眸笑道:“待日後姐姐出閣之時,妹妹定當奉上最好的。”
如芝笑着就要來撕如意的嘴,又道:“姑姑,你可瞧瞧你們家小姐,貧嘴賤舌的什麼混話都說。”
冬娘笑道:“三小姐也只有在二小姐面前才這混說。”
如意笑道:“妹妹的話姐姐不愛聽了麼?這卻是最好的話呢。”說着,便伸手去緡鬢角上掉下來的碎髮。
如芝笑着將如意一拉道:“這會子煙雨山水圖也繡完了,不如我幫你通通頭。”又吩咐冬娘道,“還請姑姑拿把篦子拿來。”
冬娘拿了細密的篦子遞給如芝,如芝輕柔柔的替如意落了解了髮髻,濃密青絲如雲,似瀑布披散在身後,如芝替如意輕輕的梳着頭髮,如意笑道:“正好有些頭癢,這會子二姐姐梳着好舒服,日後要二姐姐日日都爲我梳頭才行。”
如芝笑道:“只要妹妹喜歡,我天天都來爲你梳。”
如意正欲答話,蓮青和沁夏跑了進來,將慧晴如何偷偷見大夫人的事都稟報了,如芝臉一沉道:“想不到她竟真個暗自與母親來往,就算要來往也不該避違着我。”
如意想了想道:“也不知大夫人交待了她什麼事?今晚姐姐還需謹慎些。”如意手裡擰了擰髮絲又道,“不如姐姐就住在這晚晴閣別回去了,也省得出什麼事。”
如芝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一唯躲着也不是事。”說着,又嘆道,“何況母親也不一定是要對付我,興許是我想錯了她。”
如意知如芝心裡始終還抱着一絲幻想,她料也勸不住她,便指着彩繪漆器櫃子對冬娘道:“姑姑,你打開那屜子,裡面有個如意形繡花鳥荷包,你且拿過來。”
等冬娘拿了荷包,如意交給如芝道:“姐姐,我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你將這個荷包隨身帶着,雖然妹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防着總是好些,這荷包裡面裝的也是毒物,所以姐姐切勿隨意打開,毒蛇毒蟲的根本接近不了姐姐,還有姐姐今晚要費心盯着些慧晴,到時妹妹自有主張,若她真作怪,必叫她現出原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