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國公方奎公幹在即,爲了錢糧等事和戶部尚書周旋了一天,晚間皇帝又賞下宴席,席間少不得勉勵幾句,待到他回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鄭氏正在堂屋和方嫂說話呢,看國公爺帶着微醺的醉意,就知道他又在外面吃了酒,忙讓丫鬟去煮醒酒湯,國公爺看到方嫂就問,“子意如今怎麼樣了?他的病好些沒有?”
國公爺心裡還是惦記世子爺的,方嫂笑道,“說起來世子爺真有意思,手裡拉着少夫人不肯放手,頭半晌兒兩人躲在帳子裡膩着,將近中午纔出來,睡了一回已經好多了。”
方奎皺了眉看向鄭氏,“子意真是一點男兒氣概也沒有,你知道子意這回因何故生氣?”
鄭氏笑道,“人家小兩口瞞得是風雨不透呢,方嫂正和我說話,少夫人放着姐姐留下來的嫁妝都先不查了,只管查樑嬤嬤,還讓她交出來世子爺這些年的月錢銀子,把個老婆子逼得要跳井了,這會兒她被少夫人關起來了。”
方嫂連忙繪聲繪色的說了經過,“少夫人真是本事,世子爺這回也不護着他奶孃了,還想起來許多東西,都是他小時候讓樑嬤嬤收着的,什麼漢白玉的扳指,玉雕的小馬,還有那些彈弓丸子,樑嬤嬤哪裡拿的出來,那邊都鬧得要翻天了。”
方子意爲了奶孃和國公爺都急眼,國公爺可憐他年幼喪母,不忍看他傷心,才睜一眼閉一眼的,少夫人嫁進來才幾天?倒擺佈的世子爺什麼事兒都聽她的,國公爺聽了這些話不置可否,鄭氏和方嫂相互看了一眼。方嫂含笑告退。
鄭氏剛笑着和國公爺說了幾句家常話,就聽下人回報,“世子爺、少夫人來了。”
說話間方子意帶着少夫人進來了。世子爺眼睛腫的像桃一樣,少夫人也眼皮微腫。方子意含糊一禮算是請安,少夫人福了一禮笑着說,“打聽着公公回來了,我們兩個趕緊過來。”
方奎還沒說話,少夫人笑道,“要不是有了萬分緊要的事兒也不敢這麼晚了還過來打擾公公,還請公公屏退左右。”
方奎點點頭,地上的丫鬟連忙都出去了。玉潭看着婆婆笑道,“玉潭斗膽,還請婆婆也迴避一時,我們有緊要話和公公說。”
這個要求就有點無理了,好在鄭氏賢惠,“你們小兩口陪着國公爺嘮着,我過去看看子穎。”說話間就出去了。
方奎拿眼神掃過來,就見少夫人一撩裙襬跪下了,“世子爺已經知道暗害了婆婆的人,兒媳還求公公做主。找出幕後的真兇。”
方奎目光如電挺直了身軀,“是誰?你們發現了什麼線索?”
少夫人悽然道,“是世子爺忽然間想起來了。世子爺早晨發病時就想起來了,只是那時候還沒理出個頭緒來,纔沒和公公說起。”
遮掩過賬本不提,遞過一沓字跡凌亂的紙,“昨天一個老婆子不小心打碎了婆婆的那個花瓶,世子爺很是心疼,哭了好半天,這一宿翻來覆去的做惡夢,也是婆婆在天有靈
。保佑他想起來那天的往事,他又痛恨這麼多年都被樑嬤嬤愚弄了。這才氣急敗壞的。”
玉潭慢慢的把當年的往事說了,方子意在旁邊嗚嗚的哭着。方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也是滿臉的震驚。
“媳婦恨樑嬤嬤蛇蠍心腸,才故意折辱她的,也幫相公出一口氣,媳婦想那樑嬤嬤不過是一個奶孃,深得婆婆信任的,她害婆婆做什麼呢,兒媳猜想背後還有指使她的人,那人才是真正的兇手,不能讓真兇逍遙法外了,樑嬤嬤遮掩了這麼多年,她要是胡亂攀咬一回,婆婆就越發死不瞑目了,媳婦讓她掃院子去,寧肯擔了刻薄的惡名,暗中設法套出她背後的那個人,還求公公爲相公做主。”
方奎不禁眼神一閃,少夫人沒有衝動的收拾樑嬤嬤,反倒放長線釣大魚,這個兒媳婦還真有點手段。
當年張氏中毒暴亡,國公府嚴密封鎖消息,方子意好容易撿回一條小命,好多天都不會哭鬧,都以爲這孩子嚇傻了,再後來就哭鬧說娘是被他氣死了,又哭鬧着要找娘,也不肯要新來的奶媽。
宮中的太妃也命人傳出話來,要兩家各讓一步,遮掩住這件事情纔好,兩家都禁不起這麼大的醜聞,那時候國公爺的身份還是世子,正在軍前效力,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嫡母做主的,張家舅舅不依不饒,送來了朱嬤嬤,又非要給外甥留下樑嬤嬤,又要國公府承諾將來讓他外甥襲爵,這些都是小事,太夫人也就答應了,等方奎從軍前趕回家裡,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太夫人是他嫡母,只能敬重,心裡萬分不情願也只能忍着。
陳年的往事被翻開了,方奎也是驚怒交加,看着眼前嗚嗚痛哭着的兒子,方奎幾乎怒不可遏了,“這個天殺的賊婆子!”
方子意索性抱着他爹爹的腿嗚嗚的哭起來,方奎也禁不住老淚衆橫,他常年在外面,這個兒子又是這樣的懦弱性子,父子倆幾乎就沒說過什麼話,方子意還想法躲着他,只是血濃於水,看着兒子這樣傷心,方奎幾乎是咬着牙說,“那個該死的樑婆子!”
哭罷多時,少夫人擦了擦眼淚勸道,“公公也不要太傷感,婆婆的在天之靈庇佑着子意,往後只會越來越好的,兒媳想爲婆婆做道場,讓她老人家也能安息。”一邊說一邊扶着方子意起來,“婆母也不願意看到你傷心難過,你還只管這樣,公公也傷心。”
寬慰了好半天,方子意纔算止住嚎啕,在一旁無聲的抽噎,少夫人又打水服侍公公淨面,又幫方子意擦洗乾淨了。
方奎讓方子意先出去歇着去,他有話要問的,方子意還要不肯。方奎性子暴烈,眉毛跳了幾跳,玉潭連忙扶他起來。“你先出去躺一會兒,我聽了公公的吩咐就出來了。瞧瞧你這個樣子,公公看你豈不傷心?”
好說歹說的拉着方子意出去,看他躺下了,又吩咐丫鬟在一旁看着,這才進來見國公爺。
國公爺早恢復了往日的威嚴,情緒也平復下來了,又仔細的問了問經過,又問方子意還想起什麼了。玉潭心中一動,國公爺這麼精明的一個人,不可能什麼也沒查到。
“公公,相公當年太小,要不是打碎了那個花瓶,他也想不起來,他還和我說呢,那天樑嬤嬤餵給他吃了涼冰冰的蓮子羹,他都吐了,他那時候都沒想到蓮子羹有毒
。媳婦嚇了一跳,又不敢問急了,外面還有丫鬟守着。越發不好張揚出去,乾脆和他躲在帳子裡連說帶寫的,寫了這幾頁的紙,好容易才弄明白了,相公也回過味兒,心裡恨極了樑嬤嬤,他現在心裡不清淨,也想不起來太多,公公容他慢慢想吧。婆婆在天有靈,早晚會真相大白的。”
方奎看着這幾張凌亂的字跡。上面還沾有淚痕,也是長嘆一聲。“子意這些年就在她的手心裡攥着,她要是再有歹念,豈不是不堪設想。”
簡直就不敢再想下去了,玉潭也是一陣的戰慄,“公公,相公福大命大,這才逢凶化吉,媳婦斗膽問公公一句,當年那些婆子丫鬟還都在嗎?還有樑嬤嬤她是婆婆的陪房丫鬟,我問了方嫂,她家老頭子倒是我們府裡的奴才,是婆婆做主婚配的,她暗害主母,相公說她還在屋裡翻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她翻到沒有,兒媳想找到幕後的真兇,爲婆婆報仇,也幫相公出一口氣。”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國公爺沉默着,好半天沒言語,玉潭也不好再問,就垂手立在一旁。
“子意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氣了。”方奎緩緩地開口,“有一些往事你不知道,子意更加不知道了,張氏是宮裡賜婚才嫁進來的,當年的五皇子也就是寶音親王和她還有首尾,老夫也是以後才知道這些,就把她攆到後面住着,再不肯見她,張氏是因爲知道了什麼秘密,才被殺人滅口了,這裡面牽扯太多,幕後的指使再沒有別人,你就是查到了又能如何?你還能告御狀不成?”
玉潭蒼白了臉,咬着嘴脣不言語了,半晌幽幽的說,“公公都知道了,只是子意他哪裡肯甘心了,還有張家舅舅呢?他知道這些嗎?”
穎國公倒是笑了,“張家兄弟是真不知道,他也不是張氏的親兄長,是張氏的父親臨死的時候過繼來的侄子,讓他幫着照顧家中的幼子,那個人孤介清高,連宮中的太妃都肯不買賬,出了名的胡攪蠻纏混不吝,老夫忍着他這些年只爲了噁心張太妃。”
“子意那裡還得你委婉的勸解,那件往事牽扯的太深,老夫都不想再理會了,子意要是想查,你敷衍他一回也就是了。”
公公表明了態度,玉潭只能答應下來,方奎又問,“你婆婆留下的那些陪嫁你清理的怎麼樣了?朱婆子弄沒弄鬼?”
玉潭連忙說,“媳婦只來得及查驗了金銀古董那一塊,單子上的都覈對清楚了,還多了好幾件宮裡頭賞的珍玩玉器,也有當年拿出去送人的,這些都沒留下記錄,又找不着老人兒覈對,兒媳命丫鬟重新做了賬冊,朱嬤嬤照管的很精心,連布匹綢緞都想着時常通風呢,難得是個心細的人。”
方奎點頭,“張士濂秉性清高,老夫最討厭他,不過這個人還有些眼光,人品也還好,過幾個月我去了邊關,你再把鋪子託付給他,他這個人還是可信的。”
玉潭連忙笑道,“公公爲了子意費心了,媳婦會好好給大舅舅賠不是的。”
方奎眼中的神色更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