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院是沈雅未出閣時住的院子,和那時相比,現在的漣漪院早變了一副模樣,新粉了院牆,窗櫺上的油漆也鋥亮,連遊廊的扶手上都上了清漆。更別提屋內的擺設了,自然是富麗堂皇。
沈雅看着煥然一新的院子,險些落下淚來,她的目光一一掠過院中的一草一木,看到那棵合抱粗的桂花樹時她眼底露出懷念的光芒,那個時候她最喜歡坐在那棵桂花樹下做繡活,風一吹,整個院子都是香的。
“娘,這便是您以前住的院子嗎?”何琳琳無比震驚,天哪!這個院子好大啊,都相當於整個何府了。這院子好美好氣派,和它一比,她們在雲州住得院子都成狗窩了。原來她娘以前過得是這樣的日子呀,真不明白娘嫁給了爹怎麼過得慣苦日子呢。
和何琳琳一樣震驚的還有小菊,她是沈雅後來買的,見過的最氣派的地方就是何府了。從剛纔一入侯府她就暈暈乎乎的,現在進了漣漪院連路都不會了。天爺來,這是神仙住得地方吧?以後她也能跟着小姐和小小姐一起住在這裡?這不是做夢吧?
雲容和老嬤嬤則一臉喜意,貪婪着望着院落中的一草一木,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回到這裡,可惜曾經一起陪着小姐出嫁的人如今只剩下她們兩個了。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遠遠地發賣了。
“是呀,這便是娘以前住的院子,以後琳姐兒就跟着娘一起住在這裡,琳姐兒喜歡嗎?”沈雅慈愛地望着女兒。
何琳琳滿臉喜悅地點頭,“喜歡,喜歡,娘,女兒太喜歡了。”住這麼漂亮的院子,再也沒有人來責罵欺負她們,還能和府裡的姐妹一起上學,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望着女兒臉上大大的笑容,沈雅的心底一片柔軟,她摸着女兒的頭,柔聲道:“以後你就住在東廂房,快去瞧瞧喜不喜歡,不喜歡的地方隨你改,你想改成什麼樣都成。”
“真的?那太好了。”何琳琳的眼睛更亮了,她拔腿就往東廂房跑去,急得月桂在後頭大喊,“表小姐您慢點,慢點。”
沈雅也失笑,“這個孩子。”卻沒有再說下去,以前在何府的時候琳姐兒鮮少有這般活潑的時候甚至連笑都不怎麼笑,現在她終於露出少女的天性,她又怎麼忍心苛責呢?
月桂沒有迴風華院,沈薇讓她先留在這邊幫忙,等姑母和表妹身邊的奴才上手了她再回來。
午後侯夫人許氏就送來了四個大丫鬟和八個二等丫鬟,至於三等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之前就已經進了漣漪院。
隨着丫鬟一起送來的還是她們的賣身契,“妹妹先使着,不合心思的淘氣的咱們就再換。”許氏是這樣說的。
沈雅自然是百般推辭,推辭不掉才勉強接受。其實她是打算自個出銀子去外頭買的,她是大歸的姑奶奶,總不好老佔孃家的便宜吧,哥哥們是不在乎,可嫂嫂們能不說嗎?
要沈薇說這純粹是想多了,忠武侯府家大業大,誰會計較幾個丫鬟?要真讓姑奶奶自個出銀子買人,那侯府纔是沒有臉面呢。
最終送來的四個大丫鬟沈雅只留了一個,其餘三個全給了女兒,她身邊還有云容和老嬤嬤,實在不需要那麼多人。八個二等丫鬟母女二人每人四個。此外沈雅還跟大嫂又要了一個嬤嬤放在女兒身邊,女兒十三了,也該好生學些規矩了。
沈雅身邊的那個大丫鬟改名叫春芬,何琳琳這邊的三個則順延着叫春芳,春英,春鸞。二等的八個全部是秋字打頭,秋風,秋雨,秋雲,秋霞,秋花,秋果,秋實,秋葉。
沈薇換了衣裳就直接去了外院她祖父的書房,先是彙報了在雲州的行事,“孫女就想着那姓何的再可惡那也是表妹的親爹,姑母能跟他斷了夫妻之情,可父女的血緣牽絆卻是斷不了的。咱們若出手要了他的命,外頭要說咱們家薄涼了,與表妹的名聲也有妨礙。若表妹只是個三五歲的孩童那倒無所謂,等表妹及笄說親大家也早忘記這事了。可表妹現在都十三了,最多兩三年就該嫁人了,還是得留個好名聲的。故此孫女就自作主張把姓何的發配遼東去了,是姓何的自個觸犯了大雍律法,也是知府大人親自審得案子,說破大天去跟咱們忠武侯府可沒半點關係。至於他能不能平安到達遼東,能不能在遼東活下去,那就跟咱沒關係了。”
老侯爺點頭,眼底露出讚賞的光芒,“嗯,薇姐兒你做得很對,就是祖父親去也不過如此了。”
沈薇又道:“何家其他的人,孫女也沒要他們的命,只是略施小懲罷了。何家用着姑母的嫁妝還虧待姑母,那就把他們打回原形好了。有些人就是賤皮子,你待他好,他反倒蹬鼻子上臉覺得理所當然,就得你在後頭拿着鞭子抽打才行。咱就瞧瞧從雲端跌到泥地的何家人沒有了姑母嫁妝的支撐能活成什麼樣子。”
雖然沈薇是輕描淡寫,但老侯爺之前已經聽過二管家的稟報了,他想着孫女那一環扣一環的計謀,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段,心中感慨萬千,謙哥兒若是有小四這樣的手段他還愁什麼,連那勞什子的太子太傅他都辭了,直接就帶着兩個老親兵出外訪友遊歷山河去了。
現在卻是不行,謙哥兒還未在西疆站穩腳跟,他還得留在朝廷,留在聖上身邊爲小輩爲侯府掙面子。遊歷山河的心願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實現。哎!
老侯爺爲自個感傷了一回,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不是說你們路上還遇到點事嗎?怎麼回事?”二管家也沒有說清楚,什麼失蹤,什麼刺殺的,害得他老擔心了。
“哦,您說那事呀!”沈薇不以爲然地道:“回程我們不是走水路?姑母暈船,路過通州的時候孫女便帶她們上岸鬆散鬆散,順便吃個飯逛街個住一晚。誰知道便有那不長眼的瞧上您孫女的花容月貌了,想把您孫女我給賣到那啥,嗯,有龍陽之好的男人愛去的地方叫啥?哦對了,叫小倌館。有心算無心,又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孫女我就被人虜去了。”沈薇雙手一攤,很無辜的樣子。
老侯爺嘴角一抽,這丫頭比猴子還精,能輕易被人虜去?八成是假裝昏迷打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的主意吧?不得不說老侯爺您真相了。至於那啥小倌館,老侯爺只當沒有聽見。
就聽沈薇繼續說道:“想我沈四是何許人?好歹也是在戰場上滾過一圈的吧,咱哪能吃這個虧。於是孫女我就把那人藏人的窩點給燒了,把擄去的人全給放了,之後我就高高興興地回客棧了。”沈薇刪刪減減,倒也和實情差不多。
“然後呢?不是說還來了刺客嗎?”老侯爺繼續問。
“孫女回到客棧就覺得不大妥當,強龍還不壓地頭上呢。人家是地頭蛇,吃了這麼大虧哪能善罷甘休?爲了安全起見,我就讓人拿着您老的名帖去當地知府大人那裡求救,那個於知府人還不錯,爽快的借了一隊人馬。當晚還真來了刺客,武藝那個高強喲,祖父您是沒看到,若不是您孫女我功夫好,估計您都見不到我了。”沈薇適當地渲染了一下。
“這事若如此完了就拉到唄,可您不知道那個打孫女主意的人可討厭了。他拉着於知府做和事老,表面上給我道歉賠禮,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還用言語擠兌我,氣得我忍了又忍纔沒把他踢到河裡去。上了船,我越想越生氣,你說你不過就是個地方豪強,連個官都不是,居然敢跟侯府的公子別苗頭,這不是找死嗎?孫女我若不拿出雷霆手段來震懾一下,別人還當咱們忠武侯府好欺負呢。”說到這裡沈薇故意停了一下,眼巴巴地瞧着她祖父,見她祖父面沉似水,只好撇了下嘴繼續說下去。
“於是孫女就帶人乘小船上岸,騎馬又回了通州城,先是洗劫了那個壞蛋的一個密庫,然後又把那人的雙腿給廢了。”
“銀子呢?”老侯爺問,他可不記得她孫女有帶銀子回府,別是又藏那個犄角旮旯去了吧?
沈薇眉梢一挑,“散出去了,孫女讓暗衛趁着夜色把金銀全散給窮苦百姓了,這可是髒銀,孫女我這麼高潔的人怎麼會拿呢?”她大義凜然地說道。
老侯爺都不知道說啥好了,他這孫女若是去混朝堂,那妥妥就是個佞臣權臣,指鹿爲馬的事肯定能幹得出來的。還髒銀,還高潔,那土匪窩的銀子誰也沒有她搶得快。
“沒留下什麼把柄吧?”只要孫女沒吃虧,老侯爺才懶得管誰的腿廢了呢。
沈薇搖頭,不在意地說:“沒有,祖父您就放心吧,就是個地方豪強,即便知道是我也沒有證據,他敢跑到京城來咬我?嘿嘿,何況他現在自顧都不暇呢,內鬥都還來不及呢哪還有空找我的麻煩。”
“那就好。”老侯爺放下心來,“既然回府了,就好生歇歇吧,等徐大公子歸來,你們馬上就成婚。你也趁機收收心,到底是姑娘家,別成天惦記着往外跑。徐大公子不在京,你可別出去招了人的眼,傳到聖上的耳朵裡,到底不好。”老侯爺諄諄教導着。
沈薇眼睛一閃,身子往前傾了傾,“祖父,徐大公子到底幹啥去了?”
老侯爺瞅了他孫女一眼,搖了搖頭,卻沒說一句話。
沈薇揉揉鼻子撇撇嘴,這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好麼,還挺神秘的。切,愛幹啥幹啥去,姐還不想知道了呢。沈薇無比傲嬌地昂着頭離開了。
劉瑞芳坐在屋裡打絡子,就聽到兩個小丫鬟在外面的遊廊上竊竊私語。
一個說:“咦,院子裡的姐姐都去哪了?這半天咋還都不見人影?”
另一個道:“去姑奶奶的漣漪院了唄,咱們府裡新來了一位表小姐,聽說那位表小姐手面挺大,都跑去巴結了唄。”
前一個道:“什麼新來的表小姐?那位纔是咱們府里正兒八經的表小姐,這一位——”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還小心地朝屋子張望了一眼,回頭對着同伴張了張嘴型,“假的。”
“啊?”另一個捂着嘴巴驚呼,似乎不大相信,“這位芳表小姐不是很得老太君的歡心嗎?”怎麼會是假的呢?
前一個又朝屋裡張望了一會,這才湊近她低聲說道:“前兒來的那位姑奶奶是咱們老侯爺的親閨女,她的女兒不是咱們正兒八經的表小姐嗎?不然哪能住那麼好的院子有那麼足的底氣?這一位嘛,不過是老太君孃家的侄孫女,跟咱們老侯爺可沒什麼關係,跟府裡幾位老爺少爺關係也遠得多了,不過是個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罷了。”她的眼底浮上幾分不屑,像是加強說服力似的又道:“這一位來了這麼久,你可見過她賞賜下人?偶爾有,也不過是些點心果子,那還不是咱們府裡的?”
“倒也是啊!我說這一位成天端着主子的範兒,弄了半天原來還是個假的啊!”另一個恍然大悟道。
前一個又道:“假倒也不算太假,只是關係遠了些。”頓了一下抿嘴笑,“這府裡兩位表小姐,以後可有熱鬧看了。”
後面的對話她們的聲音極低,劉瑞芳也沒太聽清楚,饒是這樣她也臉上漲紅,險些落下淚來。
府裡來了位姑奶奶和表小姐,這事她也知道,可卻沒人通知她過去相見。以前她或可仗着老太君的疼愛恣意三分,現在卻不行了,她那位封了郡主的四表姐回來了,而且這位四表姐似乎不怎麼待見她,她不敢去觸這個黴頭。她清楚地知道,若是她惹了四表姐的不快,她就能直接讓人把她送回劉府。這些日子她可是聽了許多四表姐的彪悍行爲,連老太君都管不了她,她哪裡還敢去招惹這位四表姐?
她要不要去拜訪這位姑奶奶呢?聽說那位表小姐姓何,跟她相仿的年紀,她若是能與之交好成了好姐妹,府裡會不會高看她一眼呢?想到這裡一股委屈襲上心頭,同樣都是嬌小姐,別的姑娘家只需悠閒度日,那些金的玉的好的前程自會有人捧到眼前由着她們挑揀。而自己呢,想要根銀簪子都得自個去謀劃。她不過是想要一門好親事,招誰惹誰了?
打小她就知道,女人這輩子若想過得體面,要麼會投胎,要麼嫁得好。前一樣她已經無法更改,能努力的也只有後一樣了,她一定要嫁入高門,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死奴才瞧瞧,她劉瑞芳纔不是打秋風的窮親戚呢。
對,就是這樣!只要能嫁入高門,再多的屈辱和難堪她都能忍受。劉瑞芳握緊手中的絡子,眼底全是堅定的光芒。
沈薇在府裡歇了兩天,就又蹦躂着出門了,去她外祖父阮大將軍府拜訪。她爹沈弘軒得知後心情異常複雜,而老侯爺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行了。
阮綿綿見到表姐自然是高興地不得了,不過她現在也正經學規矩了,上回侯府請教養嬤嬤,沈薇就拜託她大伯母幫表妹也請了一位。所以阮綿綿還沒和表姐說上幾句話,身邊的丫鬟就來催促她該去學規矩了。她雖然不捨,卻也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那不捨的樣子瞧得沈薇都想笑。
沈薇陪外祖父在書房聊天,她拿過桌上的蜜桔剝了起來,一瓣一瓣地放在盤子裡,用木籤子插着遞給外祖父。
阮振天嚐了一個嫌酸就不願意吃了,反倒是沈薇抱着盤子吃了個嗨皮。阮振天見她吃得歡快,心裡高興,嘴上卻道:“怎麼,侯府還能缺了你一口吃的?”他可是聽孫子說過,沈平淵那老匹夫有多喜歡他這個外孫女,她在侯府只差橫着走了。
“哪倒沒有,還不是外祖父您府上這蜜桔好吃嗎?真甜,外祖父,咱說好了哈,等我回去的時候您多送我點。”沈薇壓根就不知道啥叫不好意思,直接就開口討要了。
這一行爲大大取悅了阮振天,他笑呵呵地道:“這是下頭的人孝敬你表哥的,足有一筐,我跟你表哥都不愛吃,綿姐兒也吃不了多少,你給她留幾個,剩下的你全帶走。”薇姐兒每回來都大車小輛地往這送東西,難得見她有樣愛吃的,他怎會吝嗇呢?
“那成,我就不跟外祖父客氣了哈。”沈薇又往嘴裡塞了一個蜜桔瓣。眼睛一閃道:“看來表哥在禁衛軍中混得不錯呀,他的婚事外祖父您有章程了嗎?”
阮恆不同於沈謙,原本他也想留在西疆建功立業重振大將軍府來着,被沈薇給否決了。西疆至少十年都不會有大的戰事,沒有仗打,還建個屁的功業?與其留在西疆蹉跎光陰還不如回京來另謀他途。
即便西疆有戰事,沈薇也不能放心他留下來。他是阮家的一根獨苗,最重要的責任是傳宗接代,至於重振大將軍府,還是留給兒孫輩吧。表哥能多給外祖父生幾個大胖重孫任務就算完成了。
是以阮恆便回了京,入了禁衛軍,給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看門去了。具體的官職她沒記住,只記得是個五品,看樣子皇帝陛下是瞧在她外祖父的面子上格外施恩了。
有了官職自然該操心婚事了,五品的少年俊纔在京中也是很有看頭了,而且阮恆長得又不差,所以瞄上他的人家還真不少,可全是個低品小官,要麼就是沒有底蘊的暴發戶。不說沈薇瞧不上眼,就是阮振天心裡頭也不舒服。
倒不是阮振天勢力,若是他孫子是個不爭氣的,他也就不強求了。可現在他孫子多上進的有爲青年啊,若是配個不好的妻子,他替孫子委屈呀!
“前些日子倒是有人給漏了個口風,我覺得倒是挺合適。”阮振天道。
“哪家?”沈薇忙問。
“許翰林家,說的是許翰林家的大閨女。”阮振天道。
姓許?沈薇的眼睛又是一閃,“跟許尚書一個姓呢。”
阮振天點頭,“是本家,不過關係有些遠,都快出了五服了。”
“哦。”沈薇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那他們家怎麼就能瞧中表哥呢?我不是說表哥不好,而是咱們武將在那些有底蘊的世家大族眼裡向來都不夠瞧的,許翰林怎麼就瞧中表哥了呢?”
阮振天也知道外孫女說得是事實,倒也沒生氣。他搖了搖頭道:“這就不大清楚了,難道是許翰林見過恆哥兒?”
“莫不是這位許大小姐有什麼不妥吧?”沈薇也跟着猜測。
阮振天搖頭,解釋道:“這倒不是,那人說了,許翰林家的這個大閨女德容言功都是好的,十二三歲就跟着她娘學管家,只是到了說親的年紀家中祖父母接連去世,守孝耽誤了年歲,她今年都十八了,比你表哥還大上一些呢。許翰林兩口子疼閨女,不願意把閨女混亂嫁了,所以這才瞧中了你表哥。”
“既然許翰林兩口子能這般爲閨女着想,那人品肯定不差。外祖父您別忙着答應,我回去跟大伯母打聽打聽他們家,看是否是實情,若是實情,咱就歡歡喜喜結着一門親事,若是中間有什麼隱情,咱就婉拒了,省得委屈了表哥。”沈薇給出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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