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久一臉死相,這人幾個時辰前還是一副灰不溜秋的乞丐模樣,誰知轉眼間他搖身一變,就變成了黑衣刺客,言久道:“我叫言久。”
男子一聽對方竟然自報姓名,頗覺意外,他禮尚往來道:“在下姓謝,單名一個嶼字,我見你年紀比我小,就稱呼你阿久了,你叫我一聲謝大哥就行。”
言久對稱呼這種東西不怎麼上心,他自報姓名是因爲覺得“少俠”兩個字聽着覺得彆扭,至於到底哪裡彆扭,他也說不上來。
“隨便你。”言久漠漠道。
謝嶼是個自來熟,對言久不冷不熱的態度也不在意,他道:“我去府衙是想去會一會那位神出鬼沒的七殿下,你去是爲了什麼?”
言久覺得這人膽兒比天大,一來就想去探人家頂頭的底細,他就不同了,他道:“我自覺沒那本事,所以只是想去偷偷看一看那疾風將軍到底長什麼樣子。”
言久脫了夜行衣,朝另一條街道走去,謝嶼屁顛屁顛地跟上去:“結果呢?疾風將軍的長相令你滿意嗎?”
這話聽着怎麼那麼怪異?他又不是去看媳婦兒!
“他長什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確有將軍的風姿,渾身都是殺伐之氣,一看就滿身血腥,往哪裡一站,哪裡就是戰場。”言久道。
謝嶼目光微亮:“我們果然是同道中人,連看法都一樣。”
言久停下腳步:“你看見那位神出鬼沒的七殿下了嗎?”
“看見了啊!”謝嶼煞有介事道,“那位七殿下果然如傳聞中所言那般,長得丰神俊朗、英姿勃發、氣勢強大,他往哪裡一站,哪裡就是主宰場,我站在房頂偷偷看他,竟然好運氣地沒有被他發現,我猜那位七殿下大約是個不懂武功的或者武功非常淺薄,可惜了,腦袋那麼好使的一個人,出身又如此不凡,武功竟然見不得人,哎!倘若改日你見他不慣,想要刺殺他,估計是輕而易舉的事。”
言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覺得這人滿嘴油泡,沒一句真話。
“你名字不會是假的吧?”言久毫不吝嗇地戳破他。
謝嶼表情一愣,正要說話,言久已經搶先一步開口:“算了,真真假假也不重要。”
此話雖然短,但是那含義可深了,謝嶼覺得自己的心臟被刺了一下,又聽言久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也沒資格要求別人對我說真話。”
謝嶼發現,面前這位白麪似的小兄弟所言真是一句比一句深刻,意思是他的名字其實是假的?他說的話其實也是假的?
他不叫言久,那叫什麼?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好在言久並沒有想跟他多做糾纏,擡腳就走,還不忘對謝嶼道:“你別跟着我了,再跟着我,別怪我不客氣。”
“好吧,你先走。”謝嶼舉手投降。
言久回到暗樁,叫蘇飛鴻和沈慕白立刻收拾行裝,蘇飛鴻連忙問:“我們本來就打算今夜走,你急什麼?”
“我潛進府衙,被那位疾風將軍夜梟看見了,他險些打死我。”言久漠漠道,“再不走,你們就會看見滿城都貼上了抓捕我的告示,到時候再走可就來不及了。”
蘇飛鴻一拍大腿:“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那疾風將軍是個內家高手,我不是他的對手。”言久說,“爲了以防萬一,我們兵分兩路,你和大師兄一路,走前頭,我隨後便來,我們在湖陽匯合。”
“不行。”沈慕白一口否決。
“爲何?”言久問道,“這是最安全的辦法。”
“倘若丟了你,我沒辦法跟師父交代。”沈慕白道,“三師弟,你先走,我與阿久一起。”
蘇飛鴻將手裡的包袱一丟,屁股往板凳上一坐:“那我還是跟你們一起走吧。”
“三個人太扎眼了,”言久道,“大師兄,你保護三師弟快些離開吧,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你們放心,我既然連地牢和府衙都能闖進去再平安出來,走出這座兗州城不成問題。”
他放心不下的乃是蘇飛鴻,這位師弟武功不行,不能讓他單獨行動。
言久見沈慕白猶豫不決,補充道:“大師兄,別忘了你還有任務。”
雖然言久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任務,但是既然能和絕密兩個字掛上鉤,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不想因爲自己,耽誤沈慕白的大事。
“三師弟,我們走。”沈慕白忽然道。
蘇飛鴻一驚,險些從凳子上掉下去,言久在山中一直非常受寵,周以圍對言久在武學上的要求非常嚴苛,其他方面的態度倒未見得多好,但是沈慕白對言久卻一直格外照顧。
有時候蘇飛鴻都會覺得,沈慕白對言久的好有些過分了,雖然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很好,但是對言久是很好中的例外,那是頂好的。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倘若有一把劍朝言久刺去,沈慕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擋在言久的面前,毫不猶豫地替言久去死。
可是,現在,沈慕白卻說,他們要先走,單獨把言久留下來。
沈慕白要完成的任務到底有多重要,已經不言而喻了。
蘇飛鴻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能陪言久留下來,他留下來就是給言久拖後腿,所以蘇飛鴻幾乎沒有多想就點了點頭,沈慕白在,一切聽從他的指揮。
他們分兩批走,沈慕白和蘇飛鴻從前門走,言久從後門離開。
暗樁本就設在城內鬧市,言久一路飄過去,順手從別家裡順了幾件五顏六色的衣服,然後躲進一家似乎很久都沒人住的房間裡,三兩下換了衣服,不多時,那間房裡便飄出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手上提着一把黑色長劍,漫無目的地在城內轉了幾圈,最後進了一家脂粉店,原本眉清目秀的少女轉眼就變成了濃妝豔抹的女人。
臨近傍晚,通緝她的告示還沒有出來,言久如釋重負,這才朝城門口走去。
原以爲城門口會有通緝她告示,但是令言久意外的是,城門口雖然設了關卡,但卻沒有任何通知她的告示張貼出來,一臉納悶的言久在經過檢查後輕輕鬆鬆地出了城門。
城門外不遠處有賣馬的馬販子,言久想買一匹馬。
那馬販子瞥了言久一眼,比出一個一:“五兩銀子。”
言久正準備掏錢,忽聽身後有人說道:“一匹馬就要五兩銀子?搶人呢?”
言久怎麼聽都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她回頭一看,暗想,天涯何處不相逢,這已經是今天……嗯,嚴格來說是第三次,第三次遇見他了。
她想起自己如今的這身打扮,一句“好巧”憋在嘴裡,愣是沒有出口。
謝嶼揉了揉眼睛:“姑娘,我乍眼看,怎麼覺得姑娘好生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馬販子一聽謝嶼這撩妹的言辭,加之對這人破壞他生意的仇恨,不屑地“呸”了聲:“想跟人家姑娘套近乎就直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什麼眼熟,都是虛詞,姑娘莫信他的。”
言久站在那裡不動。
“你才虛,一匹馬頂多二兩銀子,你卻想坑人家姑娘五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呢?”謝嶼張口回擊,“我說這姑娘眼熟那就是眼熟,阿久,你告訴他,我倆是不是早就認識!”
言久本還想裝一下,但奈何人家已經率先戳穿她,她若是繼續裝那就太沒意思了,但是她也沒向馬販子解釋,就問:“二兩銀子,你賣不賣?”
“四兩,”謝嶼在一旁插話,“你這裡兩匹馬,我給你四兩銀子,你賣不賣?”
這戰亂年頭,生意本就不好做,馬販子見好不容易有生意,興許可以撈一把,誰知來了個攪屎棍子,攪黃了他大好的生意,眼看天已經黑了,再拖下去今天又分文無收,只得唉聲嘆氣道:“四兩就四兩吧,都給你們。”
言久正準備給錢,謝嶼卻已經搶先付了賬,她只好將手裡的二兩銀子遞給他,謝嶼笑道:“跟我謝大哥客氣什麼,這匹馬算我送你的。”
言久不客氣地把銀子收回來放進兜裡,她牽了馬,問道:“怎麼又是你?”
“所以我說我們有緣分啊,我被那疾風將軍見了臉,這兗州城我是呆不下去了,必須換個地方,”謝嶼道,“我也是趁天黑才摸出來的,正巧也想買馬,誰知道竟然這麼巧。”
言久點點頭,不知道信沒信。
她哪裡知道,謝嶼分明就是專程在這裡守她,他奔走江湖多年,見多了魑魅魍魎,人神鬼怪,怎麼看都覺得言久不像個男人,今天他倆同時被疾風將軍看見,言久出於謹慎,定會盡早離開,他一早就在城門口守着,誰知卻只見到她那師兄和另一個人離開。
他略一想想便知道怎麼回事。
他守啊守,守啊守,不放過任何一個男人和女人,終於等到了言久。
和他所料相差不遠,她換上了女裝,悶不吭聲地出了城。
他隨後就追了上來,正思索着怎麼和她製造巧遇,就見她在馬販子這裡來買馬,偏生那馬販子還想坑她,謝嶼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你怎麼不和你師兄一道?”謝嶼明知故問。
“我師兄還有事要辦,我讓他先走了。”言久回答,她跳上馬,一拍馬屁股,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