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久沉默下來。
兗州地處大楚和大梁的交界處,原本是屬於大梁的城池,可是卻被一個只有一千多人的匪幫給佔領了,然而匪幫根本沒有好好守護這座城池,然後大楚的軍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攻入涼山,一鍋端了這個匪幫,成功佔領了兗州。
連自己邊境的城池都不能好好守護,這樣的國還有什麼用?這樣的國已經爛到骨子裡了,它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已近腐爛了。
沈慕白卻告訴他,如果不喜歡,就去改變。
言久想,當然要改變,而且要徹底地改變,將它原有的制度和管理者全部清洗,更換它的血液,改變它的脊樑,讓它脫胎換骨,徹底重生。
“這位姑娘,多謝你冒險進地牢將我等救出來。”一個滿臉髒污的青年三兩步走到言久面前,朝言久深深地一拱手,“若非姑娘仗義相助,我等只怕已經死在地牢了。”
“什麼姑娘?這是我師弟!”沈慕白一回頭,對那青年沉聲道。
“哦,原來是少俠,在下眼拙,姑……少俠莫怪,莫怪!”那青年立刻道歉,沈慕白的這才臉色稍霽,回過頭去。
不過片刻,便有一衆人紛紛圍過來附和朝言久道謝:“多謝少俠相救!”
一時間,滿地都是感謝聲。
這場面讓言久極爲不適應,他擺手道:“不是我,救你們的另有其人。”
“少俠就別否認了,我們分明看見你從那人手上拿瞭解藥去救人,你們就是一起的,等少俠見到那人,還請幫我等表達謝意,你們都是好心人!”有一中年男子說道。
緊接着又是一片感激聲,言久絲毫沒有插言的餘地。
言久很尷尬,他覺得自己現在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幸好這不是什麼壞事,不算背黑鍋,那滿臉髒污的青年問道:“敢問少俠是如何得知我等被關在地牢的?”
“亂闖的。”言久回答,“純屬運氣好。”
他是真的不知道萬骨窟有一個地牢,更不知道地牢裡還關着那麼多人,他能進去,全靠誤打誤撞,他覺得自己的運氣是真的好,否則根本不可能闖到地下。
“少俠真謙虛。”那青年笑道,他不知道在哪裡滾了一圈,臉上黑漆漆的,只餘下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口白牙,等周圍那些來表達感激的人都散去,那青年便坐到言久的旁邊,對言久道:“在下剛剛聽少俠的意思,是對大梁有什麼不滿嗎?”
言久看向他。
沈慕白聞言,表情立刻凝重起來,微帶煞氣地望向那青年。
那青年面對殺氣騰騰的沈慕白竟沒有絲毫膽怯,反而坦坦蕩蕩地看回去,言久忽然感覺到四周火花四濺,這兩人感覺隨時都要打起來。
“你誤會了,我對大梁沒有任何不滿。”言久矢口否認,倘若他自己他自己,說什麼他都無所謂,可他不止是他自己,他還是蜀山掌門的弟子。
他不能給蜀山惹霍亂。
反而是這人,當時他說話分明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他卻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想來是個內家高手,難怪對上沈慕白陰沉的目光,竟然絲毫不懼。
“請問,那萬骨窟的抓你們幹什麼?”言久爲防他們打起來,主動打破僵局。
“萬骨窟的霸頭不知道和朝廷結了什麼仇什麼怨,千方百計和朝廷作對,朝廷這兩年忙着和大楚打仗,沒時間管他們,誰知一個放任,他們竟然就發展了一千多人,這次他們抓了不少朝廷裡爲官的親眷,將他們全部囚禁起來,”那青年一邊說一邊指,點兵點將地數了一堆人,“那些被關在地牢裡的都是,也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關了起來。”
“然後呢?”言久問。
“然後?”青年對言久的話有點摸不着頭腦,“然後什麼?”
“把你們關起來的目的是什麼?”言久覺得這青年的腦殼恐怕不太好使,他的意思這麼明顯他竟然聽不明白,“爲財還是爲命?關起來總有個作用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青年長嘆一聲,似乎覺得這姿勢坐着有些不舒服,便將兩條腿伸開,“他也沒折磨我們,至於有沒有威脅朝廷裡那些官員,我就不知道了。”
言久:“……”
沈慕白見那青年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惡意,收回目光,對言久道:“三師弟呢?”
“還在城裡。”言久回答,“他輕功不好,武功太弱,我沒敢帶他。”
沈慕白道:“分明是他不敢來。”
言久:“……”
那灰頭土臉的青年見他們說話十分親密,好奇地問:“兩位少俠是師兄弟?敢問兩位少俠出自何門何派?”
沈慕白剛想好歹這人消停了下來,誰知這想法剛冒出來他就又自來熟地問起話來,他覺得這人簡直不知道看人臉色。
幸而言久是個除非自己有問題否則很難多話的人,言久不出聲,沈慕白道:“我們師兄弟都是籍籍無名之人,出自籍籍無名之派,不足掛齒。”
這委婉的拒絕讓那青年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問了唐突的問題,他一派淡然地坐着,繼續道:“兩位要去城裡吧,不知可否捎上在下?”
沈慕白素來是個脾氣極好的,可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貼上來,讓他不得不懷疑他的用心,他拒絕道:“恐怕要讓兄臺失望了,我們此行還有其他任務,不方便帶上兄臺。”
那青年終於露出有點失望的神情來。
言久對那青年不感興趣,所以沒有多問,有沈慕白在,他只需要專心研究他的劍便好,其他的一切衣食住行自沈慕白自會安排得妥妥當當。
大家各自散去,沈慕白和言久趕回兗州城與蘇飛鴻匯合。
兗州城果然被大楚佔領了,已是清晨,天光微亮,城門口已經插上了大楚的旗幟,守城的官兵面貌也是煥然一新,有許多穿着大梁軍裝的士兵被綁在城門口,其中還夾雜着不少萬骨窟的賊寇,一個個的哭喪着臉,一副敗將的等死之態。
言久和沈慕白剛到城門口時,只聽得城門上穿着大楚軍裝的將領一聲令下,城門上瞬間萬箭齊發,那些士兵和賊寇不過片刻便死在了亂箭之下。
“這兗州城,大楚可得得真便宜。”沈慕白道。
“可不是嗎,若非有那段成循助大楚一臂之力,大楚可沒這便宜可得。”
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言久和沈慕白齊齊回頭,見竟然是那灰頭土臉的青年,這人也是一個神人,頂着一張黑臉走了一晚上,竟然也不知道去清洗清洗。
而令沈慕白更爲吃驚的是,這人靠近的時候,他們竟然絲毫沒有所覺,看年紀分明和他差不多大的樣子,在武功上竟然已經有此等修爲。
和沈慕白比起來,言久就沒那麼多心眼兒了,他皺眉道:“怎麼又是你?”
這句話讓那青年頗感悲催,他道:“這位少俠,在下本來就是要來兗州城的啊,難道你們不稍上在下,在下還不能自己來嗎?”
言久:“……”
他竟無言以對。
那青年繞到言久和沈慕白的前面,對他們倆道:“如今這兗州城被大楚佔領了,你們還要去,豈不是就入了大楚人的範圍,難道兩位其實就是大楚人?”
涼山乃是大梁的土地,大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攻上涼山,肯定是先佔領了兗州,能佔領兗州而絲毫不驚動涼山,這萬骨窟裡面多半有大楚的內鬼。
這青年繞着彎兒套他們的話,多半不懷好意。
沈慕白目光敏銳地看着那青年:“兄臺不也是要入兗州城嗎?難道兄臺其實是大楚人?”
那青年發現竟然沒有套到他們的話,頗爲失望地遙遙頭道:“自然不是,在下只是個喜歡遊山玩水的閒人,不幸被他們給抓錯了,纔在萬骨窟裡受了半個月的苦。”
說話間,有士兵來處理城門口的屍體,言久看到他們將那些屍體仍貨物似的扔到一個木板車上,一具兩具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成一座小山,鮮血順着木板車滴在地上,嘩啦啦地流了一大片,那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地刺眼,言久忽然有強烈的不適感。
他別開臉去。
那青年一直注意着言久的一舉一動,言久已經脫了那身夜行衣,穿着黑色的短打,黑衣將他的身板映襯得越發十分纖細,那張臉白得像麪糰似的,怎麼看都不像個男人。
沈慕白往言久身前一站,擋住青年的視線,道:“這位兄臺似乎對我師弟很敢興趣?若是我師弟哪裡惹到了兄臺,我代他向兄臺致歉。”
沈慕白對言久的維護讓青年越發覺得這兩人有趣起來,他慢條斯理地摸了摸下巴道:“這倒沒有,只是覺得這位少俠隻身闖萬骨窟,膽識過人,想結識一番。”
所有的屍體都已經被處理完畢,若非地上那一灘鮮豔的血跡還存在,誰也想不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屠殺,言久不明白,爲何定要將俘虜殺光,難道收服不是更好的處置辦法嗎?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青年慢悠悠道:“戰爭本就是如此,有時候殺雞儆猴是最好的做法,而這些守城的士兵和萬骨窟的賊寇,就是最好的雞,他們的死能讓城裡的百姓聽話。”
言久朝他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