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們又齊刷刷跪了一地,言久看着都替她們累得慌,這一天到晚跪個無數次的,難怪宮裡的下人一上了點年紀膝蓋就容易出毛病。
言久不動如風地坐着,她覺得手有些發涼,便拿了裝着熱茶的茶盅握在手裡。
很快,滿頭珠釵亂晃的皇后娘娘就在一衆嬤嬤和宮女的擁促下走了進來,見言久穩穩地坐在木椅上,並不起身給她行禮,她也不生氣,反而感嘆道:“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
言久不言不語地看着她,假裝自己是個啞巴。
和嘉元帝的急速衰老不同,皇后娘娘深得保養之道,本是四十來歲的女人,看上去竟然只有三十多歲,活生生少活了十年的青春靚麗模樣,只是頭上亂七八糟的珠釵太過礙眼,若是和嘉元帝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肯定以爲他們是老夫少妻。
這時就有狗腿子嬤嬤沉聲道:“大膽,見到皇后娘娘還不行禮?”
言久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娘娘的狗叫得真難聽!”
皇后娘娘就笑了:“掌嘴!”
那叫喚的嬤嬤挽袖就要去打言久,被皇后張嘴喝住:“狗奴才,面前這位乃是長樂公主,就算是皇上都要禮讓三分,你算什麼東西,敢對長樂公主大呼小叫?本宮讓你自打嘴巴!”
那嬤嬤當場就懵逼了,反應過來後猝然跪下,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朝自己臉上抽去,抽得半點不含糊,兩邊臉很快就腫成了肉包子。
言久:“……”
她又長了一回見識,難怪這對狗男女能結成夫妻,原來是天作之合。
這一帝一後也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對她這個先帝之女如此款待,讓她險些都要找不着北了,好不容易纔迫使自己沒有陷進這對狗男女佈置的“溫柔鄉”裡。
“別給我來這些虛的,說吧,你和鳳名城打算怎麼弄死我?”言久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望着皇后,絲毫沒有身爲一點“囚犯”的自覺。
然而,“鳳名城”這三個字一出,剛站起來腳板心還沒站熱的下人們嘩啦啦又跪了一地,似乎人人都被嚇得不輕,哆嗦着腦袋誰都不敢擡起頭來。
敢當着皇后的面直稱嘉元帝的名字,整個大梁估計只有言久有這份膽量。
皇后也不生氣,微微哀嘆一聲,見滿屋裡的嬤嬤宮女都跪着,只好自己找個座位慢條斯理地坐下來,繼而她揮了揮手,讓屋子裡的下人們都下去。
嬤嬤宮女們如蒙大赦,轉眼就去了大半,只留下皇后身邊三兩個貼身伺候的。
言久微微挑了挑眉。
皇后道:“本宮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坨,渾身紅撲撲的,皇后娘娘親手抱到本宮的手裡,當時本宮的心都被你可愛的模樣化成了一汪溫水,沒想到世事變遷,一轉眼你竟然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本宮老了啊!”
起初言久以爲這女人在感慨她活到這麼大着實不容易,聽到最後一句才知道她感嘆的是她已經上了年紀,歲月不饒人。
言久:“娘娘確實老了。”
皇后的目光陡然冷冽起來。
言久絲毫不怵她:“你沒看見自己眼角的皺紋嗎?你化那麼濃的妝都擋不住你臉上的皺紋了,你老啦!後宮佳麗三千,每一個女人都長得如花似玉,你敵不過歲月,保不住自己的青春,如何鬥得過那些千嬌百媚的花骨朵?”
屋裡伺候的人聽得戰戰兢兢。
言久卻好似還沒有說夠:“男人嘛,都是喜新厭舊的,只要皇后和那些含苞待放的女人齊齊望鳳名城面前一站,你說他會選擇你這個半老徐娘還是那些開得正豔麗的花兒?仔細想想,娘娘,你都十四多歲了,你若是不得聖寵,小心太子地位不保啊!”
皇后被言久三言四語氣得牙癢癢,卻不敢發作,一張臉扭曲了又扭曲,別提多好看了。
言久免費欣賞了一出默劇,那爲數不多的耐煩心終於耗乾淨了,她道:“娘娘人也看了,感慨也發了,氣也受了,是不是該滾了?”
皇后一哽。
這整個皇宮,除了嘉元帝就沒人敢這麼跟她說話。
“你流落在外,定是受了不少苦,本宮也不知道你整日都和些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養出了這副目無尊卑的德行,不僅直呼皇上名諱,還敢開口讓本宮滾。長樂公主,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處境,如今是嘉元皇朝,不是建文皇朝,別太失了規矩!”
言久往座椅上一靠,半眯着眼睛看着皇后,意思是我就是這副德行,愛看看,不看滾!
皇后站起來:“田間鄉野,果然養不出什麼好東西!”
言久看到她就來氣,她撐着桌面站起來,拼着和蒙汗藥魚死網破的心態揚起手裡的茶盅猛地朝皇后砸去,誰也沒料到她竟真的如此膽大包天,那茶盅端端地砸到皇后的後背上,滾燙的茶水濺出來,潑了皇后一身。
屋裡立刻雞飛狗跳起來。
言久心裡痛快了,使完了渾身的勁兒,懶洋洋地往座椅上一躺,事不關己地看着狗主子和滿屋子的狗奴才,末了,漫不經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
皇后氣歸氣,卻始終沒對言久下手,弄得言久一頭霧水,想着她都出手打人了這皇后怎麼還不收拾她,她堂堂大梁皇后,難道還能怕她不成?
結果皇后娘娘最後卻只是頂着一張要殺人的臉憤然離開,順帶帶走了一幫狗奴才。
這場鬧劇在一個午休的時間內傳得滿皇宮皆知,誰都知道嘉元帝找回了這些年流落在外的長樂公主,而皇后娘娘第一次去探望長樂公主就碰了滿腦門的釘子,不僅被長樂公主罵得狗血淋頭,還被潑了一身茶水。
整個皇宮十個人就有九個和妖魔鬼怪是同一貨色,後宮娘娘們個個聽得眉眼帶笑,遺憾自己當時不在場,否則怎麼能也免費看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吃癟。
而誰言久不知道,她前腳離開交泰殿,後腳嘉元帝就發了好大一通火氣。
那熊熊怒火幾乎快把整個屋頂給掀翻了!
沈慕白頂着一腦門的傷從交泰殿內走出來,他額頭上滲出了不少血,鮮血順着他的臉頰淌到地上,觸目驚心的一片殷紅。
嘉元帝拿茶盅砸他的猙獰面目不自禁地在沈慕白的腦海裡回放,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永遠無數他人性命,無視他人感受。
他說:“你這個廢物,真假不辨,假的,這是假的!”
聽到“廢物”這個詞的時候,沈慕白就知道自己大約每個好下場,聽到“真假不辨”的時候,他心頭一慌,總算是明白“廢物”這一評價從何而來。
他下了一盤大棋,本以爲自己是執棋人,沒想到自己卻反倒成了棋子。
他到底被誰擺了一道?
沈慕白一抹頭上血跡,自嘲一笑。
這次計劃損失了嘉元帝七殺之三,卻只讓周以圍丟了性命,抓回來一個長樂公主,他在交泰殿惹怒龍顏之事很快就會傳出去,等着看他笑話的數不勝數。
她也會笑話他吧?
這皇宮裡藏不住任何秘密。
言久身體受蒙汗藥影響,行動不便,身在皇宮,也不怕有人再來害她,用了膳後就直徑往牀上一躺,很快就睡沉了。
伺候的宮女不敢打擾,守在門外等言久醒來。
自下山護送楚湘湘回家,言久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這一閉眼,就睡了個昏天暗地,但她睡得並不好,時而聽見哭聲,時而聽見救命聲,時而看見自己師父的身影在眼前晃盪,他手裡拿着幽冥劍,對她說道:“阿久,你看好了!”
言久做出一副認真學習的姿態來,然而,卻忽然看見一把劍從周以圍的身上洞穿過去,長劍刺穿了他的整個肺腑,他高大的身影驀地往下一倒。
言久激靈靈地從睡夢中醒來。
外面的天色已經矇矇亮了,她一覺睡了整整六個時辰,從黑夜到第二日的黎明。
今日是周以圍的頭七。
言久中心劃過一絲銳痛,好像有人緊緊地拽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她被困在這個鬼地方,連給她師父燒點紙都不成。
被埋在心底深處的恨意又多了幾分。
宮女打水進來伺候,言久簡單洗漱等再吃完早膳,天已經大亮了。
這個時候,正是早朝的時辰,言久不愛說話,宮女們也不敢隨便開口,屋裡雖有人伺候,卻顯得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宮女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言久百無聊賴,只好閉上眼睛琢磨自己的“幽冥劍法”。
當日周以圍大戰七殺之六的場面如今還歷歷在目,言久完全記得周以圍的一招一式,相比之下,她那沒練熟的功夫完全就像是狗刨。
言久自嘲地想,不知何時她才能成爲她師父那樣的絕代高手,或許此生她都沒有機會了,她會被困死在這個金絲籠裡,再也不見天日。
畢竟,她連區區的蒙汗藥都解不了。
言久以爲自己或許能清靜一天了,她正好可以藉此機會調養自己身上的傷勢,沒想到總有那些個自以爲自己技高一籌的人湊到面前來找晦氣。
言久正入神,就有宮女稟報道:“稟公主殿下,貴妃娘娘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