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夫人柳氏住的主院叫擎蒼院,自然是定國公府中規模最龐大的院落了,可以說是有山有水,碉樓畫閣坐落其間,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仿若仙境般,經過九曲水廊,越過湖心亭,進了賓客雲集的園子,園子裡佳木蔥蘢,奇花爛漫,華彩繽紛,細樂聲喧,香風飄然,一派太平又富貴的景象。
園中不管哪個角落都能聽聞曲藝笛聲,據聞今日壽宴之樂師乃皇廷樂師,出手自不同凡響。
許多閨秀千金,名門貴婦皆立於亭中聽樂賞曲,三兩兀自笑談,園中伺候丫鬟皆着茜色衣裙,往來賓客間端茶遞水,井井有條。
言昭華早就在擎蒼院外便除下了帷帽,帶着染香和青竹走入了這招待女眷們的院落,她出色的容貌,立刻爲她吸引了衆多夫人小姐的目光,有的手執團扇,掩脣相問,有的口耳相鄰,疑惑問詢,這般場面,青竹和染香饒是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還是被嚇得兩腿發軟,若不是看着自家小姐堅定的背後,她倆估計都要被這些探究的目光嚇得落荒而逃了。
衆人皆疑惑,此清靈女子是何人之時,言昭華已走到主廳外不遠,便有嬤嬤傳唱:“長寧候府大小姐拜見。”
所有人這才明白,不怪她們眼拙,只怪言昭華這時過來,又與以往氣質不太相同,從前見過她的也不敢確定是不是她了,故而纔多有疑惑,可知道她身份之後,衆人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長寧候府大小姐,那可是定國公夫人的嫡長外孫女,長寧候夫人昨兒就來幫忙,二小姐也早就隨行而來,可怎麼這位大小姐卻這般生分,等到這時纔過來?也太不懂事了些。
染香和青竹對看了一眼,暗自咬牙替自家小姐覺得冤枉,可此情此景卻又不能辯駁。
傳唱過後,便有兩隊四人的丫鬟出來迎接,言昭華隨之入內,立刻就覺一股古樸之風撲面而來,沒由來的,言昭華心中鼓動,外祖母的音容笑貌她仍舊留在腦海之中,上一世未能承歡膝下,這一世也不知有沒有那個福分。
經過一座碩大的紫檀木雕大插屏,紫檀珍稀,這樣大片整體的更是少見,立於門前,沉穩幽香,也勾起了言昭華腦中的記憶,一時百感交集,經過兩道外廳之後,終於進入了內廳,廳裡也很熱鬧,入目盡是華服美釵,入耳盡是談笑風生,其中有一道言昭華非常熟悉,自然就是謝氏了。
丫鬟傳唱言昭華入內之後,室內的熱鬧氣氛稍稍的歇了下來,言昭華目不斜視來到了擺放在最中央的主坐前,恭敬的磕頭行禮:“昭華拜見外祖母,恭賀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只聽主坐上立刻傳來一聲矍鑠之音:“好好好,快起來,到外祖母這裡來,讓我好好瞧瞧。”
言昭華這才站起身,擡頭與主坐上那華貴婦人對上了目光,言昭華只覺得外祖母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富貴逼人,精明老練,謝家未敗之時,她是當家夫人,謝家敗了之後,亦能撐起門楣,是傳說般的人物。
柳氏穿着一襲鏤金暗花細絲的蜀錦對襟長衫,抹額之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鑲嵌其上,髮絲盡攏於腦後,一一根翡翠玉簪裝飾着,耳朵上帶着吉祥富貴的寶石璫,襟前掛着孔雀綠的翡翠珠鏈,珠鏈下還有一方溫潤的玉牌,手上有三隻金燦燦的戒指,手腕上倒是空曠,只戴着一對彷彿頗有些年頭的白銀纏絲雙扣鐲,這鐲子言昭華認識,據說是外祖母的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太外祖母去世的早,這手鐲傳下之後,外祖母便戴了半身,就算後來謝家被龔家那個閹人害的沒落,家財散盡,外祖母亦是將這鐲子守的好好的。
柳氏的身旁還坐着幾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右側是言昭寧,穿着一身石榴紅繡月百褶裙,整個人像是一團火焰般惹人注目,此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正用一雙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她的身旁還坐着一個穿着蓮青色衣裙的小娘子,手裡拿了一柄刺木香菊的綾羅宮扇,遮着半面,嬌俏可人;柳氏左側則是一個身着紫嫣貢緞百合繡樣長裙的姑娘,言昭華依稀對她有些印象,當是定國公府大小姐謝馨柔了,她的身旁還另外站着兩個同樣以好奇目光打量她的小娘子,都是十二三歲打扮脫俗的小娘子。
言昭華來到柳氏身旁,謝馨柔就主動往旁邊挪動了一個位置,讓言昭華坐下,柳氏牽着言昭華的手,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不捨得離開。
言昭寧在一旁勾住了柳氏的胳膊,說道:“外祖母怎的一見到大姐姐,就不管寧兒了?”
柳氏回身拍了拍言昭寧的手背,慈祥說道:“怎的就不管了?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沒點規矩,去,去那邊拿個果子來給你大姐姐吃。”
對言昭寧說完這些之後,柳氏便回過頭來,繼續看着言昭華,問了句:“好些日子沒見着,過的可好?聽說你身子不爽利,如今大好了?”
一連兩個問題,着實讓言昭華感動,忍住紅潤的眼眶,點點頭,輕聲說道:“原就沒什麼大礙,倒讓外祖母惦念了。”
柳氏聽言昭華談吐不凡,氣質端莊,尤其是這張臉,越發有當年薇姐兒的模樣,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兒,柳氏的眼眶也紅了起來,言昭華反握住柳氏的手,柳氏擡頭看她,眨了眨眼,將快要決堤的淚水又給憋了回去,有嬤嬤來送帕子給她擦拭,一番動情之後,謝氏的聲音自一旁傳了過來。
“華姐兒不來還好,一來倒叫母親難受了。”謝氏親切的湊上前,神情和善,語氣溫婉,用她那傲人的甜美嗓音說道:“我知母親想念華姐兒,昨兒我要早些過來幫忙,寧姐兒還小不懂事,起晚了些,華姐兒又大病初癒,精神不好,我便讓她們今日務必早些過來,就是想叫母親多見見她的。”
謝氏這番話聽着是在爲言昭華辯論,可實際上的意思在場衆人哪裡會聽不明白,不過,這些年明裡暗裡謝氏說了多少這樣的話,大家也都已經不足爲奇了,這番話掰碎了說,就是說她昨日出門前喊了兩人,但長寧候府這兩個小娘子,言昭寧年紀小,還不懂事,貪睡了些,可再不懂事,她下午也套了馬車趕了過來,可言昭華呢,生病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小小風寒哪裡就精神不好了,不過就是暗指言昭華比年紀小的言昭寧還要不懂事,而衆所周知,言昭華還是柳氏的嫡親外孫女呢,這樣一對比,一些不明就裡的外人難免不會對言昭華生出一種‘不懂事加沒心肝’的印象來。
言昭華沒有說話,只動了動脣角,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下垂,自然而然的就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白兔模樣,不得不說,這樣的無聲還擊,比任何爭鋒相對的言語都要好很多。
謝氏原本是想憑這些話讓言昭華和她爭辯幾句,坐實她不懂事,頂撞嫡母的名,可言昭華不上當,倒顯得她咄咄逼人了,謝氏心中氣急,對言昭寧使了個眼色,言昭寧便親自拿着一碟子桂花糕走過來,嬌俏可人的對言昭華說道:
“別說這些了,大姐姐來吃些點心,外祖母房裡的點心是最好最好吃的,每回來我都要吃好多呢。”
她人小聲甜,又是一副小美人的品相,說起話來別有一番熱情似火的韻味,緩和了謝氏不少的尷尬,不過懂得其中門道之人都不禁爲這小美人說一聲贊,因爲她小小年紀就這般懂得利用人心,審時度勢,這般心思,長大之後可見是多麼厲害的角色了。
按理說,言昭華是嫡親外孫女,她始終隔着一層,卻表現的比言昭華這個嫡的還要熟稔,若是言昭華的心理素質差一些,哪裡會不生出自卑的感覺來呢。有幾位夫人對望了兩眼,喝茶的喝茶,掩脣的掩脣,皆坐等着看謝、言兩家的這場內鬥小劇場。
言昭華倒是大方,接過言昭寧手裡的糕點說道:“謝二妹妹,謝外祖母。”語氣恭敬平和,半點沒有身爲嫡女聽到這些話後該有的惱羞成怒,反而好像習慣了一般,不驕不躁的態度,令不少夫人對這位從前沒什麼存在感的姑娘刮目相看了。
比起謝氏母女的咄咄逼人,彰顯地位,言家大小姐的溫婉大度更加招人心疼,不是嗎?
見言昭華低頭不語,柳氏在心中嘆息,就算是自己的嫡親外孫女,若是她自己不能站起來,旁人就算給再多的援助都是白搭,看如今這情況,這個外孫女在言家的日子不太好過啊。
柳氏不動聲色接過了一旁嬤嬤遞來的參茶,喝了一口,並不打算此時參與她們,只聽言昭寧偃旗息鼓片刻後,引領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了對了,大姐姐今日給外祖母帶了什麼稀罕寶貝來做壽禮?我們的東西可全都已經送出去了呢,如今就差大姐姐了,快快拿出來讓咱們都開開眼界吧。”嬌憨的轉身對柳氏說道:“外祖母,您看這樣可好?我可是聽說大姐姐爲了給您做壽,揹着我尋了不少好東西呢,全都比我送的那些個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