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如同一把利劍,直直的插進了方儂的胸口,這句問話的背後究竟藏了幾層深意,一瞬間方儂已經無法去思考,稍有不慎,不僅僅是她和方家,連着那飄搖的靖安王府恐怕要一起長眠地下了。
方儂強忍着內心跪下的衝動,讓尖利的指甲狠狠的刺進了肉裡,以保持自己的冷靜,可皇帝的目光,並不冷冽卻讓她如同赤身躶體的站在冰雪之中,冷的發抖,無處可躲。
“阿儂或許倔強了,只要喜歡,浪人乞丐也照嫁不誤,若是不喜歡,王侯將相也不稀罕,皇上若是心疼阿儂,就莫要給阿儂亂牽紅線了,待阿儂有了心上人,再請皇上做主不遲,而且……”方儂頓了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皇上可是下過聖旨讓阿儂不準家人,在家靜修的。”
“哈哈哈哈……”皇帝聽了這話竟意外的大笑開來,在這尷尬嚴肅的氛圍之中顯得意外突兀,“這麼說,當初你是有意悔婚的?竟然連朕都讓你矇蔽了。”
皇帝開心,方儂免不得扯着臉賠笑,但是背後卻不由的驚出一身冷汗,聖意難測,誰知道下一步又會發生什麼事?她怎麼擔得起矇蔽聖聽的罪責,“皇上別嘲笑阿儂了,阿儂再大膽也不敢抗旨不遵的,怕是皇上早知道了,故意讓着阿儂的。”
“罷了罷了,都過去了,朕就不追究了。朕也是遲暮之人,沒剩下多少精力,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了,只想着好好過剩下的日子。”皇帝臉上的笑容倏然停止了,幾絲愁緒悄然間浮上心頭,歷經滄桑的面容竟全部寫滿了無奈,人老遲暮,儘管是一國之君終還是逃不過天命的制約。
“皇上龍體萬安,怎麼會是遲暮之人。”儘管知道自己不該在皇帝面前放鬆警惕,但方儂還是忍不住被他一臉愁緒帶動,“想必是皇上在房中呆久了,有些悶了吧。”
皇帝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轉眼直勾勾的盯着方儂,讓方儂一陣心虛,只是那眼神似乎有些空洞縹緲,視線就好像穿透了她的身體,看向遠方。莫非皇帝看的並不是她,方儂想着這才終於大膽的轉過了頭,果真皇帝的視線並非落在她身上。
帷幕之後,貼身伺候的太監正半隱半藏的愁着臉,一副欲言又止的窘態好不心焦,方儂自然不好發話,也只是將眼神收回重新放在了皇帝身上,“皇上,公公似乎有事要稟奏,阿儂還是先退下吧。”
“不必了。”皇帝原本並不想召見其它人,只是被方儂點名,他也就順水推舟了,“還不進來,朕不是吩咐了任何人事不準打擾。”
“回稟皇上,是皇后娘娘。”太監得皇帝召見,連忙跑到御下跪着,“她說有要事要稟奏皇上,皇上若是不見她,她便在宮外長跪不起。”
皇后!方儂聽在心上不由的浮現一陣不安,皇后前來必定是爲了戚氏之事,皇帝又纔剛剛試探過她,難道她終究是躲不過這劫?
“那就讓她跪着。”皇帝並無動容。
意外的回答讓方儂不由的一愣,但是皇帝臉上的焦躁卻似乎又讓她明白了些什麼,她當然不希望皇后被召見,起碼不會是現在,“皇上,皇后或許真有重要的事。”
“她只要肯安分的呆在鳳儀殿,就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皇帝的話越發有些不耐煩,太子之事戚家公然率人進宮長跪金鑾殿不起,現在皇后又要長跪,這戚家的人莫非全都用同樣的招數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看來皇帝是真的有些動氣了,這反倒讓方儂鬆了口氣,她轉念一想,笑意不由的浮現,“皇上莫生氣,既然悶着,不妨讓阿儂陪您出去散散心,聽說御花園景色是天上認間絕無僅有的,阿儂也想見識見識。”
“你沒聽到說皇后跪在門前嗎?”皇帝現在確實想出去走走了,但根本不想見到皇后。
“不需要見到皇后,不過要請皇上屈尊了。”方儂賣弄往外一瞥,“偏殿就有通往外面的路,而且能不讓皇后注意到。”
“偏殿?”皇帝一向疑心,現在看着方儂的眼神不由更加懷疑,這丫頭明明是第一次來,爲什麼會如此的清楚,“你怎麼知道偏殿有路?”
因爲前世的記憶,方儂總不能這麼回答,她也只有搪塞的選了一個理由來掩飾自己的驚慌,“是……是太子生前對阿儂說起的。”
提到太子,皇帝的判斷總會戛然而止,因爲他不想再回到那個痛苦的記憶中去,自然也不會細究方儂這個謊言之中所藏着的矛盾,只是點了點頭,喚人更衣,與方儂同遊御花園。
……
玉宇瑤池景泄千里,奇珍異寶盡囊其中,御花園美不勝收,處處鳥語花香,幽靜迷人,讓人仿若置身仙境,足以拋開凡塵俗世的一切煩惱。只可惜,美則美矣,皇帝與方儂同遊,卻眼中無景,只是靜靜走在幽境之中,宮人們則都受了命令,遠遠的跟着,不敢接近,倒讓人清淨。
皇帝不言語,方儂自然安靜伴隨,御花園中奇珍異獸不少,此時倒像是感受到了天子威嚴,都悄然無聲,唯有婉轉悅耳的雀鳥之聲,或遠或近,若有似無的園中不時響起,歡快鳴唱。
“是金絲雀。”皇帝聽着聲音,心情竟莫名好了許多,循聲朝着雀鳥的方向而去,連腳步都不由加快了,邊走邊給方儂介紹着,“朕倒是忘了,前些日子進貢了一對金絲雀鳥,一直都養在園中,倒是難得一見,朕引你看看。”
一隻雀鳥竟然就能引皇帝開懷,方儂忙謝恩,跟隨上前,“多謝皇上。”
金絲籠中金絲雀,方儂也算是見過世面,但是金絲雀倒是第一次碰到,那金絲籠極盡奢華,以純金爲骨,一氣呵成,絲毫不見拼接嵌刻,金絲之上鑲嵌豔紅、明黃與正綠三色寶石,而其間又松木香葉爲窩,雙玉碗爲盛食盛水兩用,金石之間夠籌交錯,令人晃目。
那金絲雀鳥羽色鮮亮,純正的金色融進金絲籠中卻依舊突兀鮮活,白喙白足,光潔無暇,此時這對金絲雀鳥正雙雙停在透色琉璃棲槓上對引長鳴,似濃情蜜語,自由暢快,絲毫不覺身處籠中,讓人羨慕不已。
“果真是上品的金絲雀,從羽色到鳥聲都無可挑剔,皇上可真是得了一對至寶,聽說金絲雀必須養在金絲籠中,寧死不出巢,此時看它們這歡快的模樣,倒是真的了。”方儂盯着金絲雀鳥那對炯神的雙眼,不由的感慨道,如此嬌貴的鳥兒怎麼能不讓人心生喜愛。
“確實是至寶,朕第一次看到它時,你可知道想起了什麼?”皇帝的心情似乎因見到這對雀鳥而大好。
金絲雀鳥是鳥中極品,能與之相媲美的怕也只有那傳說中的神物了,想到此處,方儂的心裡也就有了答案,“莫非皇上是想到西山狩獵時的雀皇了?”
“哈哈哈……果然知朕心者,阿儂也。”皇帝連連點頭,“阿儂那日引來的雀皇,着實讓朕吃驚,怕這天下恐怕也無人有這般的能耐了,朕是想賞你什麼都不爲過。”
方儂笑而不露,心裡卻開始暗暗的打定了注意,“可是皇上已經給了阿儂最大的獎賞。”
“哦?朕賞了你什麼?”皇帝明顯忘記了。
“皇上曾賞了阿儂一個願望,只是阿儂一直尚未想好,莫不是就被皇上遺忘了?”方儂試着重新提起這件事情,以皇后在宮中的勢力,遲早會找到御花園來,到時候她便處於劣勢,恐怕沒機會再說什麼,還不如就趁着皇帝現在賞雀鳥心情正好,將此事說出的。
皇帝凝神默默的思索了小許,點了點頭,“那日確實高興,不過哪怕是天子戲言,朕也是一言九鼎,難道你還怕朕不認賬嗎?”
“阿儂不敢質疑皇上。”得到皇帝的肯定,方儂不由提裙跪在了他了面前,神色嚴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現在就用了這‘免死金牌’,但她卻擔心現在不用也就再沒有了機會,“只是現在阿儂已經想好了要什麼,請皇上成全。”
“哦?朕還以爲你需要足夠的時間,看來阿儂的心裡確實已經有了主意。”皇帝再無心賞鳥,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面前跪着的方儂身上,“起來吧,朕就聽聽看你要什麼?莫不是想要朕這對金絲雀。”
“阿儂要的遠不止這對金絲雀,只望皇上能一言九鼎。”方儂說出此話,卻不敢直視皇帝,只是將頭重重的垂下了,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她是將自己的生死置於危險之地了。
而皇帝也因爲方儂這話,不由的凝神,方儂這丫頭心比天高,若非是個女兒身他絕對容不下她,她究竟想要什麼?雖然她跪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從她身上流露出氣場卻讓他這個一國之君都覺得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