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輝灑滿天地，血一般鮮豔的紅光近乎映透半邊天，在這條寂靜的空巷中，響起一聲極淒厲的嘶吼聲，而那嘶吼聲也只是響了一半。
聲音還未完全落地，便已化作一聲悶哼，緊接着，那個先前還活蹦亂跳的女人，便已被重重地摔至地上，生死未明！
心，在這一刻被狠狠地撞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捂糰子的眼睛，卻反被糰子用力抓緊手腕，小小的掌心盡是冷汗，涼涼地帶着一絲微粘，緊緊地捏着她的手腕，一雙大而清澈的眼睛中透着濃濃的恐懼，突然擡眸看她，眼底盡是乞求之色。
緩緩蹲下身子，將糰子攬入懷中，低垂着頭，輕拍着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龍子離驚魂未定地趴在墨雪清的肩上良久，最後終是咬了咬牙，從她肩上離開，隨即看了一眼守在門邊的侍衛，道：“你們日後若再像今天這般不珍惜這裡的人命，我一定會如實稟報給皇爺爺的。”
小小的身形，卻透着一股上位者獨有的氣勢，在這一瞬間，彷彿有無數光芒自他的身上散發而出一般。
脣邊浮起一抹淺笑，墨雪清絲毫不爲糰子的未來擔憂。這樣冰雪聰明的孩子，又生來帶有王者之勢，將來勢必將成爲一代君王。
然而，心頭又不免浮起一抹隱憂。
爲君者，向來居於人上，也自是高處孤寒，若當真有一日糰子坐得高位，那麼，他將要捨棄的，將會是所有的情感，甚至連他內心深處最初的純良，都會被冷硬替代。
等着侍衛安置好那些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女人後，墨雪清和龍子離兩人便先後走進了沉心苑。
整個院子設計的十分平常，許是常年失修，原本應該有一定格調的房子都顯得過分破敗，好幾處都已漏出饅頭大的窟窿來。
不遠處種着的幾株不知名的古樹也因着過了整個寒冬而過分乾枯地伸展着腰枝，不遠處散發着腥臭味兒的一方小池塘上，凌凌散散地飄着無數枯葉乾草，池塘中原先種着的荷花也都枯死在上面，灰濛濛地一片，不帶絲毫生機。
在外面，這個時候已是春花漸繁的景象了，可這沉心苑中，卻彷彿連春風都吹不進來一般，到處乾冷沉寂，死氣沉沉的樣子，彷彿那個漫長的冬季還不曾過去一般。
拉着糰子緩緩走近那座正殿，立即便迎來了數十道目光，其中有悲憫的；有不屑的；有冷笑的；有諷刺的；更有習以爲常的……
然而，不遠處的一座偏殿中，卻緩緩走出一人，素色的衣衫雖然看上去十分陳舊，但整個人卻收拾得十分清爽。
是以，她纔剛剛出來，墨雪清便注意到了她，微微挑眉，拉着糰子走上前去，腳下步子輕盈翩然。
“這位姐姐。”墨雪清見那女子一臉淡然的樣子，看到他們也像沒看見似的，便主動開口低喚。
那女子微微斜了斜眼，原本淡漠到毫無焦距的眼神，在看到墨雪清那張淺淡容顏時，驀地一怔，隨即眉心緊鎖，突然猛然上前一步，伸出手便要去抓她的衣領。
電光火石間，墨雪清天生的警戒心使得
她下意識地伸手，使力捉緊那女子纖細無骨的手腕，眼底眸光微寒，重重地將其甩在一側的地上，一臉冷然地看她：“你這是做什麼？”
“還我，你還我的臉！”那女子嘶聲吼着，整個人似突然間變得癲狂起來，原本清冷淡泊的氣質瞬間被破壞，衣衫凌亂地倒在地上，素白的衣衫上染上點點污漬，模樣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龍子離緊緊鎖着眉頭，一雙小手緊緊地扯着墨雪清的衣角，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心頭彷彿籠上了一層陰鬱之氣。
墨雪清皺眉，不甚明白地道：“臉？你的臉怎麼了？”
“你還我的臉……還我的臉……”那女子似乎聽不到她的聲音一般，只一遍遍地重複着同樣的話，那張看來清秀淡雅的小臉上，此刻佈滿滄涼，帶着悽然之色，明亮若清泉般的眸子中蒙上一層水霧，盈盈欲泣。
莫明地，心頭浮起一抹悸動，墨雪清居然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將她扶起，換上溫柔之色，道：“我不知道你的臉被誰偷走了，但是，我生來就是這張臉，並不是從誰身上換來的。”
心頭，浮起一抹濃濃的不安，她總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快要衝破烏雲，即將展露在她面前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生來就有的臉麼？”那女子似乎已從方纔的瘋狂中清醒過來，一臉滄涼地冷笑，“你可知，這世間有種奇術，可以將人的五官轉換？”
“是嗎？！”墨雪清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她卻依舊淡道，“我不曾聽說過，但……你可以放心，我的這張臉，絕對不是你的，不相信的話，你仔細找找看，總有不一樣的地方！”
說話間，她將自己的臉湊近那女子，不知爲何，看到這女子的一瞬間，她的心頭似乎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彷彿眼前的這個人與她流的是同一種血液……
一旁的龍子離一直傻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女子仔細看了墨雪清的臉之後，露出一絲失落後，他才突然上前一步，弱聲對墨雪清道：“孃親……”
孃親！
這一個詞，生生地將那女子灰敗的目光給拉了回來，只見她目光切切地盯着糰子打量良久，突然一聲悽然驚叫：“阿離……是我的阿離！”
龍子離眼中露出驚慌之色，神色古怪地盯着那女人，見她一臉狂喜之色，不由嚇得倒退一步，躲在墨雪清的身後。
而目睹這一切的墨雪清的心頭卻是重重地被人砸上一捶：這個女人，居然知道糰子的小名！
方纔她看見自己的臉時又不住地驚呼什麼換臉的事情！
難道說……這個女子是糰子的生母？！
這個大膽的猜測一出，她立時便震驚無比地盯着那個女人，仔細看她良久，淺淺地道：“你能告訴我，你以前是什麼身份嗎？”
那女人處於驚喜之中，擡眼淡淡地掃向墨雪清，似是透着幾分嫉恨地道：“你爲什麼搶走我的阿離？爲什麼？”
“我沒有搶了你的臉，也沒有搶走糰子，他一直錯將我認成他孃親，而你又偏偏知道他的小名，所以，我現在給
你個機會，你可以告訴我你與糰子的關係，也可以告訴我這些年你所受的苦，我聽了之後自會去查證，若屬實，我必想方設法替你申冤！”墨雪清神色清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那女人微微垂眸，淡淡地嘆了一聲，道：“你如何幫得到我？她的地位有多高，權利有多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位姑娘，我相信你不是搶了我臉的女人。”
停了停，她再次深深地看了龍子離一眼，目光帶着濃濃的不捨，道：“我既然已經被關在這裡這麼多年，就沒想過再出去了，況且，天鬱也走了，我再出去又有什麼用呢？”
“你知道我父王！”還不待那女人的話落地，龍子離便驚呼一聲道。
那女人微笑着看他，臉上盡是慈愛之色，帶着一種深深的歉疚和思念，緩緩伸出手，想要抓住龍子離的小手。
然而，龍子離只是警惕地朝後退上半步，躲開了她的手。
眼底浮起一抹苦澀，她的手在半空停了停，隨即道：“這位姑娘，阿離就拜託你照顧了，外面的世界現今變得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求阿離能一世安好。”
“你是……前太子妃？”墨雪清下意識地猜測，卻未料，這話一出，那女人立即便狼狽無比地搖頭，似瘋了一般地低喃：“不，不是……我不是……”
“小雅！”墨雪清淡聲低喚，卻是以一種極肯定的語氣，似乎斷定了眼前人就是那個龍天淵口中所說的小雅，糰子的生母。
那女子一聽小雅二字，整個人立馬便怔在了原地，驀地擡頭，看向墨雪清，突然勾脣淺笑：“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告訴你的？天淵嗎？”
已經確立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份，她驀地轉頭，將龍子離從身後拉了出來，將其推至那女人的身前，柔聲道：“糰子，她纔是你孃親。”
“可是……父王生前所畫的畫像中，明明是孃親你呀！”龍子離一臉不解地說着，隨後擡眸看向墨雪清，那眼睛裡透滿希冀。
墨雪清微微勾脣，低聲安慰道：“你下回仔細看看你父王所畫的畫像，總有與我不同的地方，而她，由於被人用奇術換去了原來的臉，所以你看起來並不是畫像中的那人。”
龍子離搖頭，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十分不解，畢竟還只是個小小孩童，哪能理解得了大人間的這些陰謀詭計。
墨雪清深吸口氣，緩緩地將糰子的手遞了過去，讓那女人握住他的小手，隨即在兩人耳畔道：“你們都記清楚了，今天的事全當沒有發生過，稍後我會和糰子離開，晚上再過來，你記住了，今天的事不能向別人透露半個字！否則咱們的性命都堪憂！”
警告的語氣將將落地，糰子和小雅便雙雙點頭，兩人眼中都隱隱有淚花閃爍，小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有見到阿離的一天，一顆心裡滿滿都是慈愛，直到墨雪清和龍子離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殿門口處，方纔收回目光，眼底的淚花晶瑩如玉，緩緩滑下臉頰，帶起一抹微涼。
天鬱，定是你在天保佑，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我們的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