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的日子,應該不好過。對於這個,顧婉音心知肚明。不過對於榮妃,她卻是着實沒有多少好印象。
眼看着飲宴的時辰到了,也有不少的位置空着,不過也正常,往年這個時候也是有這樣的情況的。那些不想進宮的,或是生病的,就告假不來。不過今年,人似乎特別的多?
秦王妃和秦王側妃是最後纔來的。三人一起進的門,秦王側妃走在最前頭,周語妍落後小半步,而另一個則是低眉順目的扶着秦王妃,若不是那一身誥命服,只怕旁人還以爲是個服侍的丫頭。
顧婉音朝着周語妍的腰上看了一眼。衣服有些寬大,所以看不出什麼來——再則時日也短,還沒顯懷呢。不過卻也能看出周語妍走路的姿態和別人不大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顧婉音只覺得周語妍像是瘦了許多,臉上麼……上了脂粉之後,倒是看不出來。不過,在看了一眼她的臉之後,顧婉音便是肯定她的確是瘦了——那臉活脫脫小了一圈兒,下巴都尖了。
周語妍自然也看見了顧婉音,甚至二人的目光還對在一處,周語妍卻是猶如沒看見一般直接錯開了目光,只朝着段貴妃行了禮,便是跟着秦王妃坐下了。
秦王妃坐下後,段貴妃便是宣佈宴會開始。依舊與平日也沒什麼不同之處。
只是菜還沒上齊的時候,便是有宦官捧着一卷聖旨從外頭飛奔而入,同時拉長了聲音喊道:“聖旨到。”
包括段貴妃在其中,所有人俱是起身緩緩的跪下了。段貴妃跪在最前頭,迤邐的裙襬散開在身後,像是一條華麗的鳳尾,又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鮮豔奪目,豔冠羣芳。而秦王妃和周語緋則是跪在段貴妃身後。一左一右,落後一步的距離。但是明顯又有不同,晉王妃離段貴妃要近一些,看着便是多了幾分親近的意味。而秦王妃……
看着宦官手中那一卷明黃的聖旨徐徐打開,顧婉音忍不住捏緊手指。不僅僅是她,在場的許多人,也是如此。大約,就是段貴妃此時怕也是緊張的吧?這一卷聖旨。關乎了多少人的性命身家?又讓多少人翹首企盼?又能安定多少人心?
顧婉音雜亂的想着,腦子裡亂糟糟的像是剛被攪亂的絲線,分本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
不過這些情緒,在宦官開始宣讀聖旨的時候。卻是莫名的平靜下來。不僅是思緒,還有心境,甚至連呼吸也都像是靜止了一般。偌大的殿堂裡,竟是半點聲音也聞不見,連呼吸聲也是沒有的。唯一能聽見的,只有宦官宣讀聖旨的聲音,以及外頭的風吹過樹梢屋頂的聲音。
聖旨很長,裡頭許多晦澀的詞句,都是華麗得不行的辭藻。這些顧婉音一個也沒記住。只記住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貴妃段氏,冊封爲皇后。第二句是,皇六子晉王,立爲太子。
聽到這兩句話的時候,顧婉音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頓時就滑落回了肚子裡。一片寧靜。
段貴妃拜下去,聲音裡卻是沒有多少喜氣。聽着和平日無異,可是若真是細細分辨卻也不難聽出裡頭有一絲細細的顫抖。“臣妾領旨,謝主隆恩。”一面叩謝,一面卻是高舉的雙手,正好托住了宦官遞上來的聖旨。隨後段貴妃便是起了身,再看的時候,似乎段貴妃已經和先前截然不同起來。彷彿一下子段貴妃便是完成了貴妃和皇后之間的轉變。貴妃和皇后,是不同的。貴妃。是皇帝的寵妃。可是皇后卻不同,皇后要母儀天下,是天下臣民之母。是唯一能和皇帝並肩之人。也能名正言順的掌管後宮,甚至,過問朝政——自然這個若不是特殊情況,也是不允許的。
於是顧婉音跟隨衆人。跪在地上也不起身,直接便是朝着段貴妃——不,段皇后拜下去:“皇后娘娘吉祥。”
段皇后轉過身來,看着地上匍匐的衆人,脣角一彎露出一絲笑容來,端莊和藹卻又帶着一絲不容冒犯的威嚴:“平身。”
顧婉音有些失神的想,是不是段皇后一直偷偷的練習過這一幕情形?區區兩個字罷了,可是聽起來真的和平日裡竟是大不相同。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覺得有些恍惚。彷彿如身在夢中一般。
接着段皇后伸出手來,扶起了周語緋,淺笑着喚道;“太子妃。”
顧婉音猛然驚醒過來,又驚又喜,又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悲涼——是啊,周語緋以後就是太子妃了。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將來的皇后。而那個時候,段皇后就會成爲段太后。這樣的情形,想來也不遠了吧?如今聖上的情況,可是不容樂觀的。
衆人再次匍匐下去:“太子妃吉祥。”
“免禮。”周語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着一股子清脆,不似段皇后那般的威嚴端莊,卻也是溫的。
顧婉音就跪在周語緋身後不遠處,低着頭看見周語緋走到了跟前,接着便是感覺自己被扶了一把,實實在在的扶了一把。顧婉音心中一軟,擡起頭來,看着周語緋與平日一樣的面容和神情,不由微微一笑。周語緋也是一笑。
然後顧婉音下意識的側頭去看了一眼秦王妃。秦王妃從地上緩緩的站起,面上的神色很是平靜,平靜得有些近乎木然。所以此時此刻,秦王妃整個人看着機械呆滯,倒不像是一個活人了,活脫脫就是一個穿着華服的牽線木偶一般,說不出的詭異。
不知道此時此刻秦王妃心中有什麼想法?是不可置信,還是絕望認命?還是乾脆沒回過神來?
顧婉音猜不出來,只是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這樣的事情,註定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了。她不至於就同情秦王妃。換言之,今日若是晉王,不應該是太子敗了,她此時大約和秦王妃差不多吧?
段皇后重新出了聲:“大家都坐吧,今日是元宵,理應好好樂一樂。”
於是大家重新又坐下。
周語緋端起一杯酒來,朝着段皇后舉起,笑盈盈道:“兒臣敬母后一杯。”
於是大家一起端起酒杯來齊聲朝着段皇后言道:“臣妾敬皇后娘娘一杯。”
段皇后笑着端起了酒杯來,朝着下面遙敬一杯,然後便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段皇后都一飲而盡,其他人自然也是不能例外。顧婉音用帕子遮了脣,然後將酒飲幹。酒是上好的桂花釀,酒液是淺淡的緋紅,像是落滿了丹桂的顏色,又像是……浸染了鮮血釀就。桂花釀很是甘甜,帶着一絲淡淡的酒香。酒液已經是涼了,入喉之後像是一絲冰線般,緩緩的從喉嚨裡落入腹中。讓人忍不住一個激靈。
酒是無礙的,但是吃食顧婉音卻是不敢動的。所以在進宮之前,她和周瑞靖都吃了一些點心墊墊肚子。
宴會並沒有維持很久便是匆忙散了。現在宮裡這樣的情形——也着實不宜維持太久。而且聖上那身子,估計也是撐不了多久吧?只是宴會散了的原因卻不是因爲這個。周語緋在喝了那杯酒之後,忽然身子不適,然後秦王妃便是帶着她下去偏殿更衣了。不多時有宮人來報,說是見了紅。已經請了太醫過來。
這個消息,登時讓人驚呆了。顧婉音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方纔周語妍不是還好好的?雖然看着瘦了憔悴了一些,可是看着身子還是沒大問題的,怎麼突然就?
還是說,進宮之後有人動了手腳?顧婉音微微打了一個寒噤。只覺得一絲涼意從背後慢慢的竄了起來,將她整個人都籠罩住。她更是覺得剛纔喝下去那一杯酒,彷彿在胃裡狠狠燒灼一般,說不出的難受。要知道,從周語妍進來到方纔出去,就只喝了一杯酒。那一杯一起敬給段皇后的酒。
顧婉音擡頭看了段皇后一眼。段皇后微微隆起了眉頭,已經站起來,似乎有了震怒之意:“怎麼回事?”
會是段皇后嗎?顧婉音忍不住想。但是卻又不確定。今日是段皇后的好日子,她應該不會選在這日。而且,不會選在在宮裡動手纔對。不然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根本就洗不掉罪名?
可是,不是段皇后又是誰呢?顧婉音一個個的看過去,心裡漸漸的有些茫然起來。不僅覺得茫然,更覺得累,還覺得冷。她不喜歡皇宮,一點不喜歡。
顧婉音強迫着自己低下頭去。
接着段皇后便是離開了,段皇后一走,這宴會自然就也就散了。顧婉音跟着女官往外走,心中卻想着——周瑞靖那邊是不是也散了?那邊知道不知道這邊的情景?知不知道,周語妍見了紅,孩子可能……周語妍月份還小,此時見了紅,十有八九都是保不住的。
顧婉音覺得自己迫切的需要一個人傾述一番,或是哪怕什麼話都不說,讓她靠一靠,緩一緩就行。
果不其然出宮的時候,周瑞靖已經在宮門口等着她了。顧婉音上前去,剋制不住一般,緊緊的握住了周瑞靖的手。在感覺到周瑞靖手心的溫熱的時候,心裡才真真正正的舒緩下來,人也是從緊繃慢慢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