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十指緊扣,樑卓婷牽着陳然的手,走到夏日炎熱的大街上。天氣真的熱得房子都快被融化掉,不知哪家店門前的小狗趴在路邊吐着舌頭不停喘着粗氣。
陳然擦了擦樑卓婷額頭的汗:“大熱天的,爲什麼非要出來逛街啊?”他摸摸樑卓婷的手心,全是汗了,便要鬆開,“你看手上全是汗。”樑卓婷笑着搖搖頭,不肯放開,反而另一隻手也牽了上來。陳然疼愛地任由她,揉揉她的頭髮,將她的雙手牽得更緊了。
第三百六十五天,明天,她就會走,離開陳然身邊,但是今天,她想要完成兩人一直都沒有做過的事,好想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即便是酷熱難擋,也要將他拉出來逛街,但是她發現,只要和他在一起,即便是這麼走走,什麼也不做,便也是最好的。
突然樑卓婷止住了腳步,陳然轉頭看去,兩個學生打扮的情侶一人手裡拿着一個冰淇淋,臉上綻放着滿足的笑意,從他們身邊經過。樑卓婷一臉豔羨地看着他們,突然轉過身給他比着嘴型問:“想吃冰淇淋嗎?你等等我!”說着,掙脫他的手就往街對面跑去。
陳然看着街對面拿着兩個冰淇淋使勁揮手的女孩,僅僅是兩個冰淇淋,就能讓她那麼快樂。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樑卓婷向着陳然跑了過來……
“砰”地一聲,陳然的笑容凝結住了。
銀色的跑車前,圍了越來越多的人,有人打着電話報警,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忙成一團,亂成一團。透過人羣的縫隙,陳然看到一隻蒼白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車前,跌落一地的冰淇淋,濃濃得像是再也化不開……
陳然獨自待在老房子中已經很久很久了,抱着那個盒子,蜷縮在沙發的一角。趙玲很難看出他現在的表情,木然得像失了魂魄。其實這一刻,她也慌了、亂了,無所適從。也許是陳然與樑卓婷留給她的過去太美好,此刻竟有種感覺,像是偷了別人的一件美好的東西,做了一個美好的夢,然後現在夢醒了,終是虛空一場。陳然現在的世界,誰也進不去!
趙玲於是一個人出了老房子,看看眼前傾斜向下的斜坡,卻突然覺得無處可去。這時,她想到了駱齊,唯一可以借肩膀給她靠的人。
駱齊很着急地在公園的長椅上找到趙玲,看她正愣愣地盯着遠方出神,連他走近也不知道。剛叫了一聲,趙玲擡頭看了他一眼,便抓住他的衣服,將頭靠在他懷裡。駱齊有些吃驚,不由輕聲叫道:“小玲!”
趙玲疲憊的聲音從胸前悶悶地傳來:“別說話,我現在沒有力氣,讓我靠一下!”駱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好像戀愛時一樣,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
趙玲第一次發現,原來駱齊的懷抱也很溫暖,溫暖到她就想這麼一直靠着沉溺進去。但她及時抽離了這種想法,離開他的懷抱,理了理頭髮,恢復平時一慣堅強的形象:“好了,我沒事了。”
駱齊坐到她身邊,問:“到底怎麼了?”趙玲苦笑着搖頭:“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一定會覺得很可笑。”駱齊凝神聽着,自己剛剛探知的消息還不知如何向她啓齒呢!
“kevin,他不是撞死樑卓婷的那個人,他就是樑卓婷的男朋友。”說完這句話,趙玲發現駱齊一點也沒有詫異,她便轉過頭去看他。駱齊嘆了一聲,說:“是啊,而且kevin就是‘東耳’。”
趙玲瞪大了眼睛:“你一早就知道了?”駱齊搖頭:“我也是剛剛聯絡到了樑卓婷生前的好友,從她那裡知道這件事的。”
趙玲呆了呆,隨即又輕笑一聲:“是啊,‘東耳’不就是陳嗎?我們真笨,這也沒想到!還胡亂猜測他是撞死樑卓婷的人。真相早晚要揭穿,現在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好一點。”駱齊皺着眉問:“kevin他……”趙玲茫然地說:“他現在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裡。”駱齊聽大明白。
但直到他在老房子裡看到駱齊時,不需要解釋便已明白趙玲所說的意思。
照片被擺了一地,日記在陳然手中翻到了最後一頁。知道有人來了,陳然卻沒有擡頭看一眼。
“kevin!”駱齊叫,但是他還是沒有反映。駱齊掂着腳準備走進去,卻不小心碰到了門口的櫃子,“啪”的一聲,聲音不大,卻讓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勢沒有動過的陳然驚得身子震了震。
“啪”!陳功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人而隨之站了起來:“我說不準就不準!我們陳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怎麼也算有頭有臉的,怎麼可以娶一個不能說話的兒媳婦回來!”陳然聽到父親這樣說話,有些不樂意了,反駁道:“爸,不能說話也不是婷婷的錯,她也很可憐的。”
張美荷勸他:“kevin,我和你爸承認那個女孩子是很漂亮也很懂事,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將她娶進門,我們怎麼和她溝通?而且叫你爸怎麼去見生意上的朋友?”陳然解釋說:“她能聽得見你說話,而且也能用手語和人溝通……”
他話還沒說完,卻又被陳功顯打斷了:“你認爲我和你媽還要爲她去學手語?”陳然皺着眉說:“爸,你以前不是說過只要我喜歡,怎麼樣都行嗎?”陳功顯轉過頭去不願看他:“是,你喜歡不管是白人也好,黑人也好,我和你媽都能接受。不過前提是她一定是個健康正常的人。”張美荷也勸道:“是啊,kevin,我們是爲你好,等日子長了你一定會後悔的。”
陳然有些不理解他們的想法,也急了起來:“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爲我好,但其實都只是考慮到自己的面子,一點也沒顧及我的感受!”陳功顯也氣了起來,轉過身來瞪着他:“我們沒顧及你的感受?如果不是顧及你的感受,我們哪還會任你和她拖拖拉拉這麼久!”
陳然氣極,也站起身來:“爸!你根本一點道理都不講!”陳功顯硬聲道:“我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你這次回去就要立刻和她分手!”陳然冷冷道:“如果我說不分呢?”陳功顯睨了他一眼:“如果不分,以後你就別想踏進這家門一步!”張美荷見到父子兩個鬧那麼僵,丈夫竟然說出這麼絕的話來,連忙說:“kevin!這次你就聽我們的吧,我們會給那個女孩子一大筆錢,讓她以後的生活好過一點。”
陳然沒想到平時通情達理的父親此刻也會這麼頑固,也沒想到一向溫柔賢惠的母親也變得這麼勢利,便冷冷地說:“那好,反正婷婷我是不會放棄,這個家以後我也不再回來!”說着就進房拿了行李箱要走出去。
陳功顯沒想到他真的敢這樣做,便再次出言威脅道:“你要考慮清楚,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但陳然只是斜斜地回頭看了一眼,便二話不說地跨出家門。身後留下張美荷吃驚的聲音:“kevin!”和陳功顯憤恨的聲音:“這個不孝子!”
駱齊見叫了很多聲陳然都沒有反應,正準備再叫,卻聽見他說話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陳然輕笑着搖頭:“你看我多差勁,一直都沒發現她原來正在準備離開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一個人默默忍受着那麼多的痛苦!有時候我還對她發脾氣,怪她太任信,其實她哪是任信,只是想讓我慢慢疏遠她,當她離開的時候我纔不會那麼難受。我真笨,竟然連這一點都沒察覺到!”
駱齊低下頭,拿起他手中的日記本,看到最後一頁寫着:
“我在想,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離開對他的傷害纔會最小?我不想讓他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我離開,因爲我不想讓他責怪身他養他的父母——直到失去時,纔會覺得他們有多麼重要。我失去過,所以我不想他不懂得珍惜。所以還是讓我來做那個負心人好了。以前的小氣、任信、無理取鬧不知道有沒有令他厭倦?如果厭倦了,我知道自己便成功了,雖然這種成功是以自己傷痕累累爲代價,但只要他開心,我便不在乎。就像那三百六十五顆星,將我的全部幸運都疊在裡面送給他,就算自己從此永墮黑暗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他是幸福的。今天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不想吵架,只想快快樂樂地享受最後一點的幸福。我將那隻盒子和最後一顆幸運星埋到了院子裡的大樹下面,他和我都不會再去打開它,而時間將會幫我封存一切。”
駱齊無話可說,本來想提醒陳然還有趙玲在等他,不過現在連他都覺得,或許陳然和樑卓婷的感情是無人能替代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問:“既然‘東耳’就是你,那那幅照片?”陳然點點頭:“是我拍的。”
記得那個時候,一篇報道稱陳然的照片都不是貨真價實,所獲的獎項也是虛名堆積起來的東西,而那時年輕氣盛的他竟然也會介意這些報道。
陳然將報紙扔到一邊,賭氣地走到院子前。他很奇怪,平時見過他的人都只知道那副陽光燦爛的面孔,而生氣竟也沒有任何表情。但樑卓婷知道他是生氣了,她能看到他眸子下面涌動的颶風。
陳然以爲樑卓婷會來安慰他,因爲全世界最瞭解他,叫他中文名“陳然”的只有她一個而已。但是,樑卓婷沒有,只有安靜地準備着飯菜,連看也沒看他一眼。陳然有些奇怪,偷偷回過頭去看她,後者將碗筷都擺好,坐在那裡等着他進去。
陳然有些氣餒,悶悶地進了房間,坐到桌前。樑卓婷看他那幅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樣,突然一笑,將手中的一份雜誌遞到他面前。
陳然錯愕地擡起頭看她,樑卓婷只是微微一笑,指了指上面的幾行字。陳然一看,原來是《Mee》雜誌舉辦的新人攝影大賽,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樑卓婷。樑卓婷比着手語說:“既然那麼不自信,爲什麼不去參加這個比賽試試,看拿不拿得到冠軍?”
陳然不以爲意,將雜誌扔到一邊:“開什麼玩笑!我是kevin,如果被他們知道我會去參加這些比賽,還不被笑死!”樑卓婷又將雜誌撿了回來,再度遞給他:“如果你用另外的名字參賽而且又得到肯定的話,就能證明自己的能力,比在這裡生悶氣好啊。”
陳然聽她這麼說,也覺得有些道理,便接過雜誌,看起比賽規則。樑卓婷笑笑,開始吃飯。陳然自言自語:“這裡要求要用非專業模特,而且還要備上模特的資料,我上哪去找……”說到這裡,他斜睨了樑卓婷一眼。
正在吃飯的樑卓婷假裝沒看見,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陳然搖搖她的手:“哎,幫幫我?”樑卓婷忍住笑,搖搖頭。陳然撒嬌地說:“來啊,幫幫我!”樑卓婷將頭扭到一邊,故意不看他。陳然壞壞地一笑,繞過桌子去撓她的癢:“不理我是吧?那就看看我的厲害!”
樑卓婷很怕癢,很快便舉手求饒。她有些擔心地指着自己,陳然知道她是在問:“我行嗎?”陳然很肯定地擁着她,說:“相信我,你是最漂亮的模特!”樑卓婷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嬌羞卻幸福無限。
她問:“那你準備拍什麼?”陳然想了想說:“你不是一直想爲孤兒院做些事嗎?不如我們就以孤兒院爲題,如果成功了的話,便會有人注意到那些孤兒院裡需要幫助的孩子。”樑卓婷有些感動,自己說過的話,在乎的事他都記得。她點點頭。
陳然回憶時嘴角帶着笑,過往的一幕幕那麼清晰地再次浮現在眼前,好像就發現在不久前,可是自己卻忘了整整一年!不知不覺,陳然的笑容中滑過幾顆淚,他在心裡對樑卓婷說:“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忘了我們的過去!對不起!”
將趙玲送回家,駱齊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常去的酒吧。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讓他來不及消化,只能靠酒精來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
酒保將大杯的威士忌放到他面前:“很久沒來了,看你的氣色不是很好。”虧得駱齊此時還有心情調侃:“怎麼,你還會看相?”酒保笑:“還用看相,你的額頭上寫着大大的‘煩’字。”駱齊苦笑,揉揉眉心:“原來已經這麼明顯了。”酒保拍拍他的肩膀:“來這裡就放鬆點,要不要我介紹幾個漂亮的妹妹給你認識?”駱齊笑着搖頭:“算了,今天沒那個心情。”
正說着,酒保看到一個人,俏皮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你爲什麼沒心情了,原來有人來了。”駱齊擡頭一看,原來是龐小芬。看到她,令他剛想放鬆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女人的出現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壓力。正好,他也有事想問她。
龐小芬坐到他對面,酒保問:“要喝什麼?”龐小芬搖搖頭:“不用了,謝謝。”酒保挑了下眉,悻悻地走了。駱齊端起酒杯:“你怎麼來了?”龐小芬譏諷地掀起一邊嘴角:“你看起來好像很不想看到我的樣子。”駱齊不置可否,他現在沒有心情與她虛以委蛇。
不拐彎抹角,駱齊說:“kevin就是我要找的那個‘東耳’。”龐小芬明顯地詫異了一下:“他是?”駱齊問:“楊志雄知不知道這件事?”龐小芬冷哼了一聲:“他怎麼會知道。”駱齊點點頭:“意思就是說那幅照片的曝光純粹是楊志雄搞的鬼。”他看向龐小芬,“我想你幫我個忙,我要幫kevin恢復名譽。”
龐小芬冷冷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爲什麼來找你?”駱齊看到她那麼冷峻和神色,很有些奇怪,但卻仍是不說話。
龐小芬揚起嘴角,似笑非笑:“駱齊,你知不知道你很過份。每次想到的不是你朋友kevin就是前任女朋友,你有沒有想過我?”駱齊眯着眼看她,閉嘴不語。龐小芬將頭往後一揚,靠在身後的椅背上:“我知道,雖然所有人都以爲我們是情侶,但事實卻不是這樣,你不會也沒有將我當成你的女朋友。”
駱齊默認了,說:“其實我們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大家心知肚明,不用說得太明白。”龐小芬卻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很突兀,也令駱齊心裡有些不安。
龐小芬將臉靠近他,嘴巴只是輕輕動了動,從嘴裡吐出了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足以令駱奇在喧鬧的音樂裡聽得清清楚楚。駱齊沒有想到,就是這幾個字會令他陷入另一個更大的煩惱中。
“駱齊,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