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幸運星

“kevin,到了。”駱齊提醒道,陳然才從回憶中走出來。原來回憶也是種很好的藥,讓他不知不覺間到了目的地。

這是所私人酒吧,駱齊的朋友開的。今晚酒吧裡只有一羣人,全都是駱齊的朋友,也是慕着陳然的大名而來的。周旋在這麼多人的中,陳然還真不習慣。等燈光暗了,大家該跳舞的都去跳舞了,他纔有了一點空隙。

駱齊笑着說:“怎麼樣?我的朋友都很熱情吧?他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都叫我介紹你認識,所以……”他做了個無可耐何的表情。陳然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早知道你要來這招,我就不答應過來幫你了。”駱齊拍拍他的肩膀:“這可不行,請不動你這個大攝影師,我就別想打敗另外的幾家雜誌社,這次升職的事肯定就泡湯了。”陳然搖搖頭。駱齊能進入這家雜誌社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成爲主編,不是沒理由的。

看他一邊說話,一邊看錶,好像在等人的樣子,陳然問:“還有人要來?”駱齊看着門口伸長了脖子:“我女朋友。她打電話說馬上就來的,不知道爲什麼還沒到。”陳然看到他眼中完完全全已經被這個女朋友佔滿了,不由有些好奇:“什麼時候你這個情場浪子也被綁住了?我到是很好奇,是個什麼樣的女孩。”駱齊笑着說:“她也是個模特,非常漂亮!你見了就知道了。”說話間,已經看見他站起來向門口迎去。

透過重重的人簾,錯過駱齊的肩膀,陳然終於看到那個女孩的真面目。那張臉很面熟,一頭捲髮被束了上去,休閒的T恤也換成了小西服似的禮服,卻又是另一番風味。原來是她!

駱齊將她帶到陳然面前,介紹說:“這是陳然,我常向你提起的那個好朋友。”又轉向陳然說:“我女朋友,趙玲。”

趙玲看到陳然的時候,微微驚訝:“是你?”陳然笑:“想不到是你。”駱齊有些訝然:“你們認識?”趙玲和陳然會意一笑,同時說:“昨天見過。”

如果此時有人將這一幕拍下來的話,或許陳然和趙玲看上去更像是一對。一個帥氣陽光,一個高挑美麗,特別是兩人眼神的交流和嘴角相同的微笑。駱齊這個正牌男朋友卻顯得有些多餘——但這只是旁觀者的眼光,當事人又怎麼會意識到?

Party結束,陳然回到家,將白天拍出的照片洗出來,晾好。照片上的模特很專業,很漂亮,可卻總像缺少了點靈魂。她們是在爲雜誌拍照,完全掩蓋了自己的特色。陳然的眼角一掃,又看到趙玲的那張照片。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感覺了。

做完了一切的工作,陳然躺到牀上。這張牀是整間房子他最喜歡的地方,因爲牀頭的位置是一扇窗,窗簾可能是太舊被人扯了下來,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外面天空中大顆大顆明亮閃耀的星星,甚至整個晚上都可以在星星的照耀下睡覺。這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陳然看到那罐紙折的星星,他拿了過來,才發現原來在綁着它的蝴蝶結後面還繫了張不小的卡片,上面有幾行絹秀的字,寫着:“送你365顆星,讓他們幫我守護着你每天都幸福。但這裡面只有364顆,最後那一顆我放在了屬於我們的小角落,希望能留住我們所有的回憶。”

陳然心裡一動,原來這還是一個很浪漫的女孩。她和她的男朋友也一定在這裡看過星星,而且有一段非常甜蜜的回憶。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她搬走的時候不將這份用心準備的禮物帶走?或許是分了手?陳然搖搖頭,暗自笑自己想太多,將那罐星星放到牀頭。累了一天,不久他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拍攝前,陳然給駱齊打了個電話。

駱齊開着車,與趙玲一起到“東方愛情海”。這時還很早,只有一些晨運的人在做運動或者跑步,而陳然早就已經拿着相機在四處取景了。“kevin!”駱齊叫了聲,陳然轉過頭來,微微一笑:“你們來了?”。

薄陽穿透有些溼潤的空氣打在他的頭髮上,好像散發着微微的金光。趙玲的心砰然動了一下,她知道眼前陳然的眼光果然不錯,這種自然的美,沒有多少人能發掘得到。

果真,駱齊一看到周圍的環境,就有些微微皺眉:“kevin,你說的就是這裡?這裡我經常來,沒什麼特別啊。”陳然自信地笑着說:“你這次想要贏的話,就聽我的。”駱齊聳聳肩:“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陳然的視線轉向趙玲,點了點頭:“開始吧。”

趙玲坐到那條“愛情海”邊,撫下身去用手撥弄清沏的水。陳然從不同的角度拍攝,甚至挽起褲腳,踏入淺水中仰拍她的姿勢。一個專業的攝影師,一個專業的模特,配合得很好。駱齊站在遠處看着,又一次成了局外人。

當照片出來時,全部人都被其中靜謐的美驚呆了。有人問:“這是在哪裡拍的?太漂亮了!”當知道是在人人都去過的“東方愛情海”時,卻又引來一連串質疑的聲音:“不可能吧!‘東方愛情海’我去過,從沒發現有這麼美的地方。”駱齊得意地笑着說:“這就是世界頂尖攝影師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他走到陳然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說:“kevin,我不得不佩服你,連我都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小玲。”

完成了任務,就要回加拿大了。訂好飛機票後,陳然回到家門口那條斜坡之上,迎面走下來一個人。“是你?”兩人同時出聲。

趙玲指指眼前的房子:“你住在這裡?”陳然點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裡?”趙玲突然笑了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願意租下這裡的房客。”陳然有些茫然道:“你……”趙玲仍然笑着說:“這座房子是我爺爺留給我爸的。雖然他們已經移民了,但是我爸捨不得賣,所以纔想着租出去。不過,因爲房子實在是太舊了,而且又偏僻,所以願意到這裡來住的人也不多。在租給你之前,我有時候也會到這裡來幫忙打掃一下。”陳然恍然大悟,也笑了起來,這個世界有的時候真的是太小了。

跟着陳然進屋,看到收拾好的行李,趙玲問:“你要走了?”陳然邊收掛在牆上的照片,邊說:“是啊,這邊的工作完成了,訂的後天的飛機票回加拿大。”聽說他要走,不知道爲什麼,趙玲心中卻有些悵然:“但是,你付了半年的租金。”陳然笑笑說:“這是我的習慣。”頓了頓又說:“說不定這邊有什麼工作,我還會回來。”

趙玲突然在牆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她走過去取下來:“這是你那天拍的?”陳然點頭:“是啊。就是你這張照片給我帶來的靈感。”看到趙玲拿着那張照片看得那麼入神,他說,“把它送給你?”趙玲卻突然將照片還給他:“不要。”陳然雖然有些疑惑於她的舉動,但什麼也沒說,默默將照片接了過來。趙玲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這麼做,只是不想將自己的照片從他手中收回。但是,室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趙玲掩飾住自己的情緒,看到牀頭上的星星,便去拿起來說:“你還把它留着?”陳然說:“我看它們的主人很有心思,就留下來了。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它們的主人會將它們留在這裡。”趙玲說:“其實……”看她吞吞吐吐,陳然問:“其實什麼?”趙玲才說:“其實去年之前,這裡住過一個女孩子,不過後來因爲意外去世了。她的好朋友來幫她收拾東西時,忘了將這瓶幸運星帶走。我看這後面寫的字,覺得很浪漫,纔將它留了下來。”說完這些,她又看向陳然:“你不介意吧?”陳然問:“介意什麼?”趙玲攤了攤手說:“介意之前的那個女孩子已經……”陳然搖頭:“我不信這些的。”趙玲聽他這麼說,才放下心來。

晚上,陳然在拿電視搖控器的時候,手肘無意中碰到這架舊牀的木板上,一塊木板掉落了下來。陳然看到那裡面有一個東西,他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個日記本一樣的東西。沒想到,這張牀還有這麼一個小小的“機關”。

日記本上寫着“樑卓婷”三個字,和幸運星瓶後的卡片上的字跡一樣。無意去翻看別人的日記,但聽說那個女孩子的事之後,又讓陳然有些好奇。

“今天我又在便利店裡見到他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聽着音樂吃泡麪。自從搬到這附近,好像每天都可以看見他。每次當我隔着貨架偷偷看他的時候,總是很怕被他看見。不過,只要有他在,我買東西的時間越來越長,可能連那個店員都發現了吧?”

陳然翻開第二頁。

“今天沒看見他,有一點失望。買完東西,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我沒帶傘,手裡還拿了很多東西,只能站在便利店門口等雨停。

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小姐,需要我幫忙嗎?’我擡頭看過去,原來是他!

他剛剛收了雨傘,因爲雨太大,他的褲腳和鞋都溼了。我很想多和他說話,但是我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推門進了便利店。我有些失落!

透過玻璃窗,我看見他和平時一樣裡面買泡麪。雖然隔着一扇窗,但是我已經覺得很開心了。

但是他又走了出來,對我說:‘小姐,你住哪裡的,我送你回去吧?平時我經常看到你在這裡買東西。’我緊張得低下了頭,又聽見他說:‘放心吧,我不是壞人。’我想此刻我的臉一定很紅,只能將頭埋得更低些。

他幫我拿了很多東西,打着的傘也一直靠向我這邊,我發現他的半個身子都淋溼了。他一定是個體貼細心的人。周圍的雨聲將我們與外界隔開了,傘裡很靜,靜得我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很快就到家了,看着他在雨中跑遠,從來沒有覺得這段路是這麼短過。”

陳然第二天再去那家便利店買東西的時候,就想起女孩日記中所寫的話來,因而覺得多了幾分親切感。他突發奇想地去問那個店員:“請問,你還記不記得有個一女孩,呃,常在這裡買東西。還有一個男孩,常在這裡吃泡麪的?”那個店員正在埋頭整理櫃檯上的東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愣了一下,用一種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他:“對不起,先生,我是最近纔來的,以前那個走了,所以我也不清楚。”

陳然對自己的舉動有些啞然失笑,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女孩長的是什麼樣子,而且一年多兩年以前的事,一個普通的客人,誰還會記得?他搖搖頭說:“算了,沒事。這裡能泡麪吃吧?”那個店員指了指前面的微波爐:“是的,你還可以熱些別的東西。”陳然說:“謝謝。”

陳然坐在那個女孩日記裡說的地方,想感受一下當時的情景。在那些貨架後面,曾經有一雙眼睛羞怯地看看這邊的男孩,在便利店的窗外,他們撐着雨傘慢慢走遠。陳然發現因爲那本日記,那瓶幸運星,他突然想要了解,這裡曾經發生過多麼安靜幸福的一段感情。

接到駱齊的電話,陳然急忙趕到雜誌社,當他看到那些和他拍的風格雷同的照片時,也蹙起了眉頭。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你的照片樣板會被泄露出去,還被他們抄襲,搶先一步發出來。”駱齊很挫敗,都印好的雜誌卻突然不能發出去,像是懷胎十月的嬰兒,生下來卻突然夭折的感覺。他重重地坐在辦公桌上,沒有人明白他爲這期雜誌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定有內奸!”辦公室裡有人這麼提了一句。駱齊的眼睛立即敏銳地在辦公室裡面每個人的身上環繞一圈,被他眼光所掃視過的人,不管是不是那個內奸,都很不自在。

陳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會幫你拍出更好的來。”駱齊擡頭看向他:“你,不是要回加拿大?”陳然說:“在幫你搞定這件事之後。”駱齊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對於一人創作者來說,因爲自己內部的疏忽而導致被侵權,不過陳然非但沒有怪罪,卻仍是心平氣和地幫他,這就是兄弟!

晚上回到家裡,暫時沒有更好的靈感,看到放在桌上的那本日記,陳然又拿了起來。

“我很喜歡院子裡那棵樹,每到夏天的時候,它就會變得枝繁葉茂,伸出手來爲我遮涼。我猜不到它的年齡,但是靠在它身上的時候,很有安全感,就像小時候依偎在父親的懷抱裡。不知不覺間,爸爸和媽媽已經離開我很多年了。離開孤兒院的夥伴,又變成自己一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孤單。不過,現在有他陪我,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逗我笑,在我累的時候借個肩膀給讓靠,晚上一起在樹下數星星,讓我慢慢忘了一個人的滋味。相信在天國的爸爸媽媽,也會爲我祝福吧?”

陳然走到院子裡,第一次近距離地去接觸那棵大樹。陳然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那個女孩的手指在樹上滑過的痕跡,他也順着這些痕跡,想感受她的感覺。它粗糙的皮膚記錄下了時間的腳印,也刻映下了那個女孩細膩的心思。

他靠着樹幹坐了下來。夏日晚上郊外的空氣特別清晰,一點點的涼風襲過,帶動着樹葉“沙沙”作響。陳然擡頭望去,在樹葉的間隙間真的能看到點點星光。在城市的喧囂裡,很難感受到這樣的寧靜。

陳然很想就這樣在這裡坐一晚,不過房內電話的音樂還是打破了這份難得的舒適,將他從冥想中拉回現實。

接起電話,是趙玲。“喂,我打電話來是想問一問你有沒有找到靈感?”

陳然沉吟了一下:“我想,有吧。”趙玲輕輕“哦”了一聲,停頓了片刻:“那,我掛了。”“好的。再見。”趙玲將電話慢慢拿離自己的耳邊,但始終沒有按下紅色的鍵。她知道自己此時的感情已經在慢慢叛離駱齊,但是她控制不了。“等一下!”聽到這個聲音,她立即又將電話放到耳邊:“什麼事?”

陳然問:“其實我是想知道,你們院子裡那棵樹,是什麼時候種的?”趙玲想了想說:“大概是我爸爸小的時候吧,是爺爺送給他的禮物。你爲什麼突然問這個?”陳然說:“沒事,只是發現在那棵樹下看星星時的感覺,很美。”趙玲說:“是啊,我記得我小的時候,爸爸在樹下搭個涼蓆,然後我們一家人就坐在上面吃東西、聊天。不過那個時候的星星比現在多,也比現在漂亮……”

電話開了一夜,兩個人就這樣聊了一夜,從看星星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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