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玲花了很多時間才說服她的父親賣房子,又迫不及待地跑來告訴陳然。要將自己家的祖屋賣給別人,她的心中反而有了一份安定感,這就意味着陳然至少還要在這裡留上一段時間;意味着就算他回了加拿大或者去了別的什麼地方,至少對這裡還會有些牽絆;意味着自己還可以給他打電話,就算是單純地爲了這個房子都好。趙玲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陳然了。
面前的牆空蕩蕩的,趙玲有些失落,問正在倒水的陳然:“那些照片……”陳然將水遞給她:“我看雜誌都已經出版了,就將它們收了起來。”趙玲“哦”了一聲,心中嘆了口氣說:“我爸已經同意賣房子。”
陳然問:“你一定勸過你爸?”趙玲沒有否認,陳然與她之間不論是工作還是別的什麼,好像總有一種默契在,換成駱齊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一點。陳然說:“謝謝你!”趙玲搖頭:“其實我爸也覺得他們既然已經移民國外,也很難有機會再回來住,而且它的年齡真的已經很大了,趁現在既然有人這麼喜歡它,幫它再找個好主人也不錯。”陳然聽她的語氣,有種溺愛在裡面,於是笑:“你好像說的不是房子,而是自己家裡的寵物。”
趙玲走到外面臺階上坐下,面對着庭院回想起往事:“我記得小的時候一犯了錯就會跑來這裡,因爲爺爺奶奶一定會幫我,這樣就不怕被我爸打,不知不覺,這裡已經成爲我的避風港。”陳然在她旁邊坐下,注意到她的側臉,在說起小時候的事,略帶着微笑,很溫柔也很美。
趙玲撫了撫頭髮,將它們掛在耳後,繼續說:“一直到中學,爺爺奶奶移民新西蘭,我就將這裡當成了我和朋友們的秘密花園。”說着她轉頭俏皮地看向陳然,眼睛裡分明有東西閃了一下,整個人好像都活潑了起來。
她站起來,走到臺階下蹲着,用手在臺階的上空比劃着:“我們一幫同學,排成一排在這裡做功課、聊天,還有玩拼圖。那個時候,我們買了很多喜歡的明星拼圖,然後比賽誰拼得最快。我記得我的一個好朋友唐芹,她那個時候很喜歡張學友,有一次我不小心將張學友的拼圖弄丟了一塊,還害得她哭了很久。”想起小時候發生的事,她愉悅地笑了,如突然綻放的花朵般燦爛。那種發自內心快樂的情緒很容易感染人,於是陳然的嘴角也被牽動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趙玲拉着陳然的手,將他從臺階上拉了下來,很興奮地指毒害臺階下面的一個地方給他看:“你看!你看!這裡還留有我們寫的字呢!”陳然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上面淡淡的印記:趙玲、唐芹永遠是好朋友!一輩子不變!
手心的溫度傳來,兩雙眼睛同時看到牽在一起的手,像觸電般急忙放開,空氣中凝聚着曖昧溼重的氣息,令喉嚨有點癢。陳然咳了咳,轉開了兩人尷尬的視線:“那,你的那個朋友呢?”“她結了婚,跟老公去了新加坡,應該很幸福。”趙玲收回手,悄悄地握了握,想將剛纔那種感覺留住。
陳然問:“那你呢,準備什麼時候和駱齊結婚?”他話一出口,記起駱齊的話,不由暗暗在心中責怪自己:陳然啊陳然,她是你兄弟的女朋友,你怎麼可以胡思亂想!而趙玲卻忽地沉默了下來。
趙玲站了起來,說:“我該走了。下次再找個時間去辦理房子的過戶手續。”陳然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只好點頭:“好。”頓了一頓,又說:“謝謝。”趙玲逃也似的走了出去,才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直到剛纔陳然這樣問她時,她才明白,就算沒有陳然,她也根本沒有想過要嫁給駱齊。但是,她有感覺的人偏偏是駱齊的朋友,這個難題實在太難解,令她不得不逃出來。
陳然看着趙玲的背影,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些莫名的心動。也許那種心動從她一開始進入他的鏡頭之後,就一直延續着。但是她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而且那個人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從來不會多想些什麼。
駱齊知道陳然竟然買了那座房子後,先是驚訝,後來也很高興。陳然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隻沒有腳的鳥,不停地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並且享受着這樣的生活。現在他想到買房,也就意味着這隻鳥也有飛倦的時候,想找個地方至少休息一下。於是約了陳然出來吃飯。
駱齊點了瓶紅酒爲陳然慶祝,趙玲坐在他的旁邊,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東西,有意無意地聽着兩人聊天。然後突然聽到駱齊說:“小玲,你認識那麼多模特,乾脆也幫kevin找個女朋友吧,讓他在這裡安定下來,以後就可以常常見面了。”趙玲擡頭看向陳然,笑着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陳然還沒開口,駱齊搶着說:“當然要選一個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性感尤物了,不然哪配得上我們大攝影師,對不對?”說着促狹地給陳然使了個眼色。
陳然笑着對他說:“我還沒有這個打算。”駱齊笑說:“我知道你眼光高,不過你也別小瞧了小玲的朋友,身材都是一級棒的。”趙玲試探着勸他:“是啊,我的朋友裡有幾個很不錯,什麼時候介紹給你認識。”陳然的表情看不出來任何變化,只是笑着搖頭:“這些以後再說吧。不過買了房子後,我想先添幾件傢俱。但是我對這裡不太熟,你們有沒有時間帶我去看一下?”駱齊點頭說:“明天吧,明天我有空。不過對這方面,小玲可能熟一點,那你……”他偏頭看向趙玲,趙玲說:“好,就明天一起去吧。”
陳然遠遠就看見駱齊的車,但車裡駕駛位上坐着的並不是駱齊,而是趙玲。
趙玲將車停在陳然面前,將太陽鏡推架到頭頂的捲髮上,白皙的手臂從上卷的牛仔外套中露出來,搭在方向盤上,又是另一種帥氣的美。她搖下車窗,陳然能感覺冷氣味夾雜着車中的氣味宣泄出來,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玲說:“駱齊臨時要加班,就叫我來和你一起去。上車吧。”陳然僵在車前,根本挪不動腳,胃中一陣陣翻騰,立即捂住了鼻子。
趙玲看到他的樣子,立即打開車門跳下來,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等太久中暑了?”陳然蒼白着臉,苦笑地說:“駱齊沒有告訴你,我患有‘汽車恐懼症’嗎?”趙玲將他扶着到旁邊的樹蔭下休息,輕拍着他的背,好讓他舒服些。
不管這個動作有沒有用,陳然卻從心底感到有些溫暖。在加拿大的時候,媽媽也是用同樣的方式減低他的不舒服感。
等陳然看起來好些了,趙玲才問:“你這個‘汽車恐懼症’是怎麼回事?”陳然將自己遇車禍失憶的事對她簡略地說了一下,趙玲才恍然大悟:“難怪每次出去,你都不肯讓駱齊送你回來。”陳然無奈地自嘲:“怎麼樣,我很沒用吧?車禍很多人都遇到過,只有我會怕成這樣。”趙玲安慰他說:“當時的情景誰也不清楚,換成是別人說不定比你更害怕呢。”
她看看眼前的車,問:“那現在怎麼辦?去傢俱城必須坐車,不然太遠了。”陳然苦笑搖頭:“其實我早該想到這些的,不過我以爲自己能剋制得住。哎!算了,不去了吧,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趙玲卻不捨不棄,想了想說:“我們可以坐地鐵,你對地鐵不恐懼吧?”陳然自己也不知道,猶豫了一陣說:“試試?”
陳然沒有坐過地鐵,這是真的。因爲家境不錯,在沒有得這個怪病之前,一直是自己開車,幾乎不知道擠公車和地鐵是什麼滋味。所以現在迷失在地鐵站擁擠的人海里,他就像個無助的小孩,什麼也不懂。面對這樣一個大男孩,趙玲的母性也氾濫了,竟也真的像帶着一個小孩一樣,拉着他穿過人流,等地鐵,生怕將他弄丟了。
直到被一羣人擠進地鐵中,陳然真的找不到趙玲了。
地鐵隨着“哐哐”的兩聲,動了一下,陳然心中一緊,手自然緊緊地拉住上方的拉環,那種恐懼感似乎又要擁上心頭。他擡頭四處去搜尋趙玲的身影,就在地鐵一明一暗的光線中,終於看到趙玲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間,就像漂泊於茫茫大海的求生者終於遇到了救生船隻,陳然的心安定了下來,那絲剛要出頭的恐懼感也被遺忘了。
兩人坐着地鐵將城市裡大點的傢俱城或商場逛了個遍,從這個店鋪鑽進那個店鋪,看起來就像是快要結婚的情侶。
趙玲舒服地坐在一個咖啡色的沙發上,摸了摸質量,笑着對陳然說:“你來試試,很舒服。”陳然坐在她旁邊,果然很不錯。趙玲滿意地說:“你看它的大小和顏色,跟家裡很相配。”
售貨小姐過來笑着說:“這位小姐的眼光果然很好,這套沙發是我們剛剛從法國運回來的,不管是從做工還是風格上來說,都是全場最好的了。而且如果搭配上後面的這款淺咖啡色的水晶電視牆,效果就會更好。”
趙玲看到那套電視牆,興奮地跳跑過去看了看說:“kevin,你看,真的很漂亮!”她的手指穿過水晶格面,比劃着:“你不是有很多漂亮的照片嗎?可以放這裡,剛剛好。”陳然本來是個不挑剔的人,便說:“那好,就買它們吧。”
售貨小姐熱情地推薦說:“兩位是新婚夫婦吧?我們店剛好店慶,只要情侶在我們的情侶卡上填上名字,就可以參加我們的抽獎活動,幸運的話就能得到我們店贈送的限量版情侶對戒,並且能夠將所買的商品打九折。”售貨小姐說着就將他們引到展示情侶對戒的櫃檯前。
陳然剛想解釋:“我們不是……”卻被趙玲一把拉住說:“好啊,在哪裡填卡?”售貨小姐說:“請等一下,我去拿。”
待她走了後,陳然不解地問:“你爲什麼?”趙玲指了指那對情侶戒:“它很好看,我喜歡。”又笑着說,“沒關係,試一下嘛,反正又沒什麼。”陳然也不再說什麼,只想着或許她真的喜歡。但是趙玲卻偷偷地在心裡吐了口氣,那對戒指的確很漂亮,但是能與陳然以情侶的名義做一件事情,就算只是假的,也很好。
售貨小姐拿來卡,陳然和趙玲都在卡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售貨小姐指着後面的密碼條說:“你們可以刮開它,看看密碼,然後我們會在電腦上幫你們查查是不是中獎了。”陳然將卡交給趙玲,趙玲刮開後將它交給售貨小姐。
不一會兒,售貨小姐面露喜氣地對他們說:“恭喜你們,你們中獎了!”趙玲沒想過這樣真的會中獎,這是不是寓意着她和陳然真的有緣?
接過戒指,並排看去,一大一小兩個很合襯。陳然卻將自己的那個也轉交給趙玲:“拿去吧,給駱齊。反正我沒有女朋友,也用不着。”趙玲正沉浸在喜悅中,他的這句話卻似當頭澆了盆冷水。她有些生氣地接過戒指,生硬地說:“謝謝你的好意!”陳然或許知道她在氣什麼,但他什麼也不願多想。
買好傢俱,趙玲一句話也不說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卻發現陳然並沒有跟上來。她轉過頭去,發現陳然正站在店門口對着一個白色的貴妃椅發呆。
很不爭氣的,趙玲又轉回身去問:“怎麼了?”陳然恍惚記得自己曾經是想買這樣一個貴妃椅過,但那應該是失憶之前的事了。陳然搖搖頭:“沒什麼,走吧。”
那段空白了的時間,陳然一直很想記起來,但車禍帶給他的陰影實在太大,每當他要去想時,都以頭痛欲裂而告終,讓他不敢去想。但還是沒有承受住記憶的誘惑,兩人往前走了幾步,陳然還是回過頭進了那家店。
雖然有點生氣,趙玲還是等着傢俱運到,幫陳然將傢俱擺設好,並買了些小物品,將房間佈置得溫馨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熟悉的關係,趙玲總覺得像是在佈置自己的家,很用心。
她拉開暗房桌子的抽屜,裡面一大疊照片露了出來。趙玲拿起,是陳然拍的那期雜誌封面。她將照片拿在手上對站在高處擦灰的陳然說:“我還以爲你把這些照片丟了。”陳然低下頭,看了看她手中的照片:“爲什麼要丟?照得很漂亮。”趙玲嘴角牽起一絲笑意,將照片整理好,放在他新買的櫃子的抽屜裡。
陳然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拍拍手,一眼望過去,終於將房間整理好了。他去冰箱拿了兩瓶水,一瓶遞給趙玲。兩人靠在櫃子前打量着這個用心佈置起來的家。有那麼一瞬間,趙玲會產生一種錯覺,這個家不單是陳然的,也是她的。
她的頭向旁邊側過去,陳然身上混合着汗水味的青草味傳入她的鼻腔,這是第一次與陳然這麼貼近,近得很想將頭靠過去。眼光向下,是陳然撐在櫃子上的手掌,均勻的十根長指隨意地扣在櫃面上,指甲修剪得很乾淨。
趙玲將戒指拿出來,遞給陳然:“這個還給你。”陳然微愕。趙玲掩飾着說:“它是你抽中的獎品,別把它賦上太多的意思。”陳然聽她這麼說,自己不收反而顯得不自然了,便收在手中,握在手心裡,說:“謝謝。你今天幫了我很多,晚上請你吃飯?”趙玲搖搖頭,拿起掛在沙發上的外套:“我晚上約了駱齊。”頓了頓又說,“明天吧,駱齊說明天慶祝你新居入夥。”陳然點點頭,將她送到門口:“好。”
趙玲走了幾步,腦中突然一熱,轉身走了回去,站到陳然的面前,衝口而出:“陳然,你知道我喜歡你,對不對?”說了這句話,她又有些後悔了,這樣太突兀,她不知道陳然會有什麼反映。但話已出口,收不回來,她只能強裝鎮定,等着陳然的回答。
這是陳然第一次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以前她是和駱齊一樣叫自己“kevin”,或者什麼也不叫,現在聽到從她嘴巴里面叫出這兩個字,感覺很特別。但是他淡淡地像什麼也沒發生過,說:“知道。”
趙玲什麼可能都想過,卻沒料到他是這種表情和這種回答。本來打算如果他拒絕的話,自己就會像開玩笑一樣說:“哈哈,你上當了吧,我開玩笑的。”或者如果他接受的話,她便會毫不猶豫地投入他的懷抱。但是現在是這樣一種場景,他只說知道,卻面無表情。準備好的話一時被堵在胸口,她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怎樣反映纔好,只能點點頭,轉身幾步走到車邊,上車,發動,車子呼嘯而去——一切發生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