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逸寒看着顧曉曉,“你想要陪在這裡,是因爲內疚呢?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顧曉曉窒了窒,喉嚨口像是被堵着什麼似的,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僅僅只是因爲內疚嗎?還是……顧曉曉輕輕的垂下了眼簾,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還記得,這隻手腕,在她摔下臺階的那一刻,曾經被他的手緊緊的抓住過,在她以爲會摔得慘烈的時候,他把她緊緊的護在了懷中,摔下臺階的衝力,他爲她承受了絕大部分。
他等於是當了她的肉墊,爲她卸了衝力。他最後的那一聲“曉曉”,又是想說什麼呢?她想要看到他醒過來,想要他好好的!
……
黑暗,又一次的籠罩着大地,天際,只露出了月亮的一角,還灑落下一些微弱的月光。
她又沒有來,他滿心的失望,還要等多久呢,他纔可以再看到她?
還是她已經忘記了他呢?因爲她覺得他不好玩,所以不再來找他了?也不和他繼續玩了嗎?
他還記得,她離開的時候,是朝着東邊的方向走的,那是不是他也朝着這裡走的話,就能夠找到她了呢?
他在猶豫着,似乎在擔心着什麼,又似乎在害怕着什麼。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那會給他一種恐懼感,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背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傷害。
可是她……她是不一樣的,他想要去靠近她,想要去和她在一起。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邁着腳步,朝着東邊走了過去……
……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依然是黑的,可是漸漸的,人已經多起來了,不再像他所呆的廢棄倉庫那裡,幾乎沒什麼人。
可是這些人裡,卻沒有他想要見的人,她到底在哪裡?在哪裡呢?!
他找不到她,而那些沿途的人,會用着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種目光中,有厭惡,有噁心,有鄙視,就好像他是什麼骯髒得不得了的東西。
只有曉曉……只有她,不會用那樣的目光來看他,她會對着他笑,會拉着她一起玩,會給他洗頭髮,會拿藥膏幫他塗抹傷口,儘管她說起來很厲害的傷口,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怎麼痛了,但是他願意讓她塗着傷口。
他沒有找到她,只能落寂的往回走,然而,就在快要走到倉庫的時候,他的腳步倏然停了下來,一種本能的危險感覺,在他全身迅速的蔓延着。
他警惕的擡頭,朝着四周看去,沒有什麼人,只有夜風在吹拂着而已,只有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可是這一切,並沒有讓他就這樣安心下來了。
那種危險的感覺,在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轉身飛快的朝着遠處跑了過去,要逃離這裡,要遠遠的逃開!他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強烈。
“這小兔崽子跑了!”
“他發現我們了!”
“艹,好不容易纔找到他,不可以再讓他跑了,他跑了,咱們可一個都活不下來!”
“快追!”
在隱蔽的地方,竄出了幾道身影,他們一邊嚷着,一邊迅速的朝着他追過來。
那些聲音,對於他來說,就如同夢魘一樣,讓他恐懼,也讓他憎惡,他好不容易纔逃了出來,絕對不要再被那些人抓回去。
可是不管他怎麼跑,身後的那些人影,都如影隨形似的,讓他擺脫不了。
他越跑,越偏僻,周圍都是灌木叢生,突然他的腳下一個踉蹌,被石頭給絆住了,他整個人重重的向前撲過去,而身後的人影,在越來越逼近着……
……
猙獰的笑聲,還有那一下下的鞭打和電擊,似乎又回到了那種黑暗的日子。
又被抓住了嗎?又一次陷入到了地獄之中了嗎?
“你小子居然還敢逃跑,看來之前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嘛。”
“哈哈,堂堂穆家的二少爺,居然那麼笨,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居然不回穆家,害得我還提醒吊膽了半天。”
“逃啊,你再逃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逃!看來是要把你身上的骨頭全都給弄斷了,你纔不會逃啊!”
“咱們哥幾個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也受夠了,我看在他身上出了氣後,就直接把人給做了吧,否則夜長夢多,萬一他又跑了,還跑回穆家,這小子見過咱們的臉,到時候咱們就真的死定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這幾天,先好好出夠氣!”
……
手指被一根根的掰斷着,身上的傷口在不斷的變深着,身體在劇痛着,比起活着,似乎還是死了會更舒服一點。
這是地獄嗎?如果真的有地獄的話,那麼是否又會有天堂呢。
“我會保護你的……所以你不需要害怕……”是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呢,對了,是曉曉,是曉曉在說話……
曉曉說過的,會保護他的,她會保護他的,所以,他不需要害怕,只要熬過這些痛苦,他一定可以找到她的,而她,也一定會保護他的吧。
她的音容笑貌,是那樣深刻的鐫刻在他的腦海中,支撐着他度過這些痛苦。
他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這是他第一次,覺得生死,不是那麼可有可無的,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再一次的見到她。
他們之間還有約定的,他要等她來找他玩的。
痛楚,還在持續着,而他的眼睛緩緩的睜開着,腫得幾乎只剩下一條縫的雙眼中,已經是一片的猩紅……
————
顧曉曉只看到穆逸熙睡得極不安慰,他的頭在左右搖擺着,身體在微微的抽搐着,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上身上全是汗水。
他的脣在挪動着,似乎在說着什麼,只是聲音太含糊了,也太輕了,讓人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顧曉曉和穆逸寒都站在病牀邊上,看到穆逸熙這個樣子,顧曉曉道,“要不,再讓醫生過來看一下吧,我去叫醫生來!”她說完就要轉身往病房外奔去,壓根沒去想她的腳踝還扭傷着,根本就走不了什麼路。
可是在她轉身的一剎那間,卻倏然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也令顧曉曉的腳步猛然的剎住了。
是穆逸熙抓住了她的手,儘管他還處於昏迷狀態,但是他的手指,卻死死的抓住着她的手,抓得那麼用力,手指幾乎像是要陷入着她的皮肉中似的。
顧曉曉強忍住想要喊疼的衝動,也終於聽清楚了他口中那無意識的呢喃,其實是——“曉曉……”他在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顧曉曉忙道,“逸熙,我在,我在。”
她不在乎他抓她抓得有多痛,她只要他可以醒過來!
她的聲音,似乎起到了一定的安撫作用,他臉上的痛苦神色在一點點的變得平靜下來。
穆逸寒瞥了一眼顧曉曉被死死的掐住的手,他自然可以看得出,自己的弟弟在昏迷中,掐得有多用力,可以想象,顧曉曉這會兒的手一定是痛得要命,淤青什麼的也是少不了了。
“要我幫你把手抽出來嗎?”穆逸寒道,“你這樣的被他抓着,沒準一會兒他再用力一下,你的手就真的折了。”
顧曉曉低着頭,看着病牀上的穆逸熙,“沒關係,就算折了也沒關係。”
穆逸寒眸光一閃,“顧曉曉,既然手摺了都沒關係的話,那麼你爲什麼不肯給逸熙一個機會呢?”
顧曉曉啞然,而穆逸寒亦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不想要再看到自己的弟弟借酒消愁,滿臉痛苦的說着後悔。
也許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後悔的機會,也許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可是……二弟和曉曉之間,他並不希望他們真的錯過。
如果顧曉曉真的決意不再回頭,那麼穆逸寒幾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的二弟將來會是怎樣的人生,也許真的會沿着奶奶曾經的人生軌跡,爲愛而瘋,爲愛而死。
穆家的人,不愛則已,一愛就是一生,爺爺奶奶是如此,父親是如此,他是如此,而二弟……也會是如此吧。
好在顧曉曉即使沒有再給逸熙機會,但是卻也並沒有愛上其他人。
雖然顧曉曉之前和盧卡斯看起來有些親密,但是穆逸寒總覺得,那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親密,反而更像是長輩和晚輩之間的……不,又或許更親密一些。
而現在的顧曉曉,看起來也還是在意擔心着逸熙的……
就在穆逸寒想着的時候,突然,昏迷中的穆逸熙情緒又激動起來了,而抓着顧曉曉的手,也變得更加的用力。
顧曉曉強忍着痛,彎下身子道,像是輕哄着做噩夢的孩子似的,“逸熙,我在這裡,沒事兒的,我在這裡……”
她不知道他在昏迷中是否做了噩夢,但是至少她從他的表情中看得出他很不安,就好像在抗拒着什麼,又像是彷徨無依似的。
倏然,他的眸子猛然的睜開,顧曉曉愣愣着,一個猝不及防,視線就和他的視線撞個正着。
漆黑的眸子,仿若被蒙上着一層迷霧一般,繚繞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