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這幾日很熱鬧,恭賀完顏宗翰晉升之喜的人絡繹不絕。我站在明珠閣二樓,望着院外的來來去去的大小官吏,漸漸有些理解了古人追求功名利祿的熱情。這個時代,沒有人權,只有強權,卑微之人根本沒有發言權和辯駁權。若是文明盛世也就罷了,本本分分過日子,庸庸碌碌走完一生也沒什麼不可。但這裡是建國才二十年、文明法度皆不完備的金國,又何況那些女真人骨子裡從未認真把“文明”二字放在眼裡。依仿中原官制建立了一系列朝廷機構又如何,處處都會受到女真權貴的制約。能有幾個官員敢去爲了所謂的文明法度去挑戰女真大貴族的權威,若真有不怕死的人那樣做了,惹了貴族不痛快而被一刀砍了的,也沒人願意去爲他說話。
所以,爲了以防隨時都可能降臨的災禍,最現實的路子,還是要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想盡一切辦法往更高處爬。
而出身高貴的迪古乃,也不可避免要走上這條現實的路子,他不是嫡子,沒有現成的皇位和權力等着他,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去爭取。
晚上和完顏宗翰一同吃飯,因着他心情好,兩人喝了一小壺酒。
心中念及一事,我側臉看着他問:“希尹、高慶裔如今也不再過問軍中之事了嗎?”完顏宗翰點頭,笑道:“爲什麼問起這個?”我閣下筷子,邊想邊道:“他們都是你的人,如今和你一樣都入朝爲官,你官至相位,在朝中的地位固然更上一層樓,可是……義父不覺得,放棄了兵權頗有不妥嗎?”?? 帝王歌77
完顏宗翰沉思片刻,開口道:“我們女真人尚武崇兵,唯有掌軍權之人才真正能翻雲覆雨。相位?你以爲我稀罕?我如今的榮耀地位,已經高到不能再高,所謂盛及則衰,我亦是明白。可我若是依舊掌着軍權,你覺得宗乾和新皇帝會對我放心?所以無論是相位還是軍權,對我來說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只求大金國風調雨順,國祚昌隆,也算是安慰太祖在天之靈。”
我聞後輕輕頷首,可是儘管你心裡這樣想,合剌以及他的養父宗幹會不會這樣想呢。你權傾太祖、太宗兩朝,他們……能對你真正放心下來嗎?或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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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遼王府來人了。”花漣領着一個小丫鬟進門,我坐起身疑『惑』的看她一眼,那小丫鬟上前行禮道:“奴婢紫音,側妃說多日不見郡主,甚是想念。便一早打發奴婢過來請郡主,轎子已經備好了。”
迪古乃的母親大氏?我低頭算了算,有快一年未去過遼王府。大氏此次請我過去,真是因爲自己想見我,還是迪古乃的主意?
甫進屋,大氏便從炕上下來,笑『吟』『吟』地說:“終於把這個可人兒給盼來了。”我忙扶着她坐下,含笑道:“側妃若是想歌兒,可以隨時差人過去知會一聲,歌兒定轉眼間就來了。”她握着我的手柔聲道:“最近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你又經常不得空,我就是想差人去請你,也請不來呀。”
我低眉淺笑,道:“以後歌兒有的時間,側妃呀,隨傳隨到!”吉月在旁掩嘴笑道:“真是愈發嘴甜了呢。”我呵呵一笑,目光不經意的在屋裡瞟了一圈,大氏輕聲道:“今兒不用上書房,迪古乃還在自己屋裡,不知起來沒有,梧桐昨晚和他一起睡的。”我“哦”了一聲,沒有接話,她朝吉月說:“方纔王爺賞了幾『色』糕點,你拿到迪古乃屋裡去,八成是餓了。這倆孩子,只要一湊在一塊就什麼都給忘了。”
幾乎想都沒想,我起身道:“讓歌兒拿過去吧。”話出口就後悔了,臉上有點燒。吉月笑眯眯地說:“也好,免得兩個小王爺都嫌奴婢年老粗鄙了呢。”我正待說話,大氏淡淡笑道:“迪古乃還小,別拿着‘小王爺’一個勁兒的叫,又無外人在,只需喚名就行了。”
吉月微笑頷首,將擱着點心的木盤遞給了我。
在外叩門兩聲,裡面半天沒有動靜,但我明明還聽見剛剛有說笑聲傳出來,怎麼突然又沒聲了呢。
又敲了幾下,清清嗓子喊道:“迪古乃——梧桐——”
話音剛落,門終於從裡邊打開了,梧桐披散着頭髮站在面前,帶着驚訝的笑意咧嘴道:“原來是歌兒姐姐,姐姐怎麼來了?”說完拉着我進屋,眼睛一直盯着我手中的點心,直勾勾的。
掀簾入裡屋,卻發覺迪古乃赤身坐在炕上,腰部以下隨意用被子搭着,然而還是『露』出了一截小腿。不禁有些納悶,迪古乃難不成還『裸』睡?一面又暗自嘀咕,這梧桐也真是,迪古乃還沒穿好衣服就過來給我開門,他小屁孩是故意的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將木盤放在桌案上,小聲道:“我先在外邊坐着,你把衣服穿好。”迪古乃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了,經過長年的騎『射』訓練,身材幾乎可以跟後世壯年男子媲美。我方纔只是不小心瞟了一眼,就覺得心跳加快不少,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來。”迪古乃輕輕出聲,我止住腳步,背對着他。梧桐正拿着點心吃得津津有味,不時瞟我一眼,“去櫃子裡給我拿衣服,梧桐夠不着,在最上面一層放着。”
什麼?這小子居然讓我去給他拿衣服,他真當我是平日裡服侍他的小丫鬟啊。正在犯難,他又補了一句:“不去算了,我自己下去拿,反正你也不會介意。”
“別別,我給你拿。”真是敗給他了。我不情願的挪步至衣櫃,打開往上瞟了一圈,氣呼呼道:“以後別把衣服擱在這麼高的地方了。”隨便翻了翻,發覺他們女真男兒的衣服可真是複雜,也不曉得拿哪件給他,只好全部抱了出來,飛快的轉身甩給他。
合上櫃門後,卻發覺有一牀被子和一條褲子掉在地上,看上去似乎還很新,“怎麼把被子到處『亂』扔,這是乾淨的呀。”說着就要伸手去撿,梧桐突然大聲道:“別撿,二哥『尿』牀了,那被子是髒的。”
“『尿』……『尿』牀?”我顧不得不好意思,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望着迪古乃。他已經穿好褲子,站在牀上嗤笑一聲,“梧桐不懂,你該不會也不懂吧。”說完一臉輕鬆的坐在牀沿穿靴。?? 帝王歌77
我懂?我懂什麼?眼神再次飄向地上的被子,『露』出一抹壞笑,“行啦,你就別裝了,『尿』牀就『尿』牀唄,有什麼害羞的,是不是啊梧桐?”
迪古乃輕哼一聲,沒有理我。梧桐嘿嘿一笑,吃完倒數第二塊點心,拍拍手道:“我去找吉月姑姑打辮子了,你們二位慢慢聊,做什麼我都不會來打擾的。”我哭笑不得,這纔多大的娃,一個比一個渾。
房門剛被合上,就覺得有無形的壓迫感『逼』近身後,一雙帶着傷疤的胳膊將我牢牢抱住,耳邊拂來熱辣辣的氣息,“我好想你。”迪古乃輕輕吐出四個字,我身子僵硬,幾乎無法思考。
我掙扎幾下,他抱着我低語道:“別動……你都不想我嗎?”
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滾燙,而我這時才發覺,他的聲音比以往低沉了不少。心中驀然一動,不禁大叫一聲,使勁兒掙開他,語無倫次道:“你……不是『尿』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