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已經離開了這個時空,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裡,繼續着平凡無憂的大學生活。什麼完顏宗翰、完顏迪古乃……通通都不在自己的記憶裡。彷彿這荒謬的八年只是一場夢,一場不需要記起來的夢……
然而,我終究是醒了,氣若游絲的伏在一匹瘦弱的老馬上。有人在前面牽着繮繩,不時回頭看我一眼。見我醒來,急忙勒住自己的繮繩,跳下了馬,將我抱在懷裡喜道:“怎麼就昏迷了這麼久,可把我給嚇壞了,還以爲你再也醒不來了。”
是思羯安。我淡淡的看他一眼,開始環顧起四周來。許是剛下過雨,處處泥濘不堪。思羯安的手下們零零散散的騎着馬跟在附近,我推開他問道:“我昏迷了多久?這是哪裡?”
“你睡了整整三天。”思羯安看着我說,眼裡露出幾分寬慰,我哼笑道:“我倒情願我一覺不醒。”他微微一笑,朝後望道:“我們已經跑了很遠了,暫時可以放心了。你也別想着有人還可以來救你了,放鬆點吧,我會對你好的。”
我不理他,天空遼闊無邊,沒有一絲雲彩,陰陰沉沉的,似乎要吞噬整個大地,會寧的天空……此刻也是這樣嗎?
沒日沒夜的趕路,我已經曉得了他們是什麼人。雍古部,屬於韃靼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部落,羣居在陰山附近,從前臣服於遼,金滅遼後又臣服於金。這個思羯安是雍古部貴族之人,稱他是來金國尋一個故友,卻不想聽說了我的存在,便下決心要將我擄去雍古。那日已經是他們跟蹤我的第三天,之前因爲我身邊總是有侍衛跟着,又是呆在城裡,所以一直沒有得手。
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這些年,我一直被完顏宗翰嬌養着,何曾吃過這些苦頭。一路上環境極差,他們爲了避開金兵,不得不選擇窮山惡水之地行路,時常需要人下馬方能繼續前行。雖然思羯安不捨得我勞累,需要下馬時他便親自背了我,趟小河、踏淤泥……但如此馬不停蹄的跑着,任誰也不會舒服。何況一路的吃食也是極差的,差到我只要看一眼就想反胃,只是一直空空如也的肚子,已經沒有多餘的可嘔之物了。
隨行的扈從們漸漸開始生出些怨氣,覺得都是我害了他們不能走大路,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怨懟,我多想慫恿他們說:“把思羯安殺了你們便可以走大路了。”可仔細想想,若思羯安死了,我估摸着也活不成了……
若是四五年前,被一羣陌生的惡徒擄走,我一定會生出自盡的念頭。可如今,我心中求生的**極其強烈,我不要就這樣死了……會寧城裡,還有我的親人們。我告訴自己,肯定可以再見的,肯定可以,所以……我不能死!
還有一個少年,在等着我給他答案。
“若不想被他們殺掉,就給我老實點,若再想逃,我也護不了你!”思羯安一把將我從溝裡撈起來,扔上馬背。我全身污濁不堪,頭髮沾着泥水貼在臉頰上,一滴一滴滑進眼角,很疼很疼。我卻已經麻木,這樣的感受,一路上沒少經歷過。
許是覺得跑得遠了,沒有人會來救我了,思羯安微微放鬆了警惕之心,不再束縛住我的雙腳和雙手。於是在黎明時,我趁思羯安和那些侍從還在睡夢中,挑了匹最強健的馬,瘋狂的逃奔。手裡的馬鞭幾乎沒有停下,一直抽打着馬屁股,雙手震得發麻,只得輪流執鞭。本以爲可以脫身,卻不料遇見一大溝壕,這匹蠢馬居然沒有跳過去,一頭栽進溝裡,把我也甩了下來。幸得溝底全是溼軟的淤泥,沒摔很嚴重,只是扭了腳。更讓我氣憤的是,那匹臭馬竟沿着溝壕溜走了,不管我了!
然後,不到一個時辰,思羯安帶着他的侍從們便尋了過來。當我癱坐在溝壕中,聽到地面上傳來的陣陣馬蹄聲時,望着滿身散發着難聞氣味的泥巴時,神經終於崩潰,“哇哇”地大哭起來。
思羯安方纔的語氣雖然充滿了怒氣,之後卻沒有再責怪我一句。小心翼翼的背起我,一步一步的往逃出來的地方走去。我不敢去看那些扈從們的臉色,我知道,我這一逃,害他們又往回折了一段路,還損失了一匹壯馬。思羯安說的沒錯,若是把他們給惹急了,我一定活不了了。這些雍古人和從前的女真人都是一樣野蠻,逼急了,他們纔不管我是不是思羯安這個主子看上的女人,照樣把我給砍成肉末。
之後的路程,我幾乎無法離開思羯安的視線半步。他不在時,我全身都被綁着,他在時,我雙手被綁着。其實,他已經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了,因爲經過了不知多少日的長途跋涉,勉強嚥下了多少噁心的食物,我的身子早已虛脫,比從前瘦了幾圈。只要走個十分鐘的路程,整個人便發暈,視線模模糊糊,根本沒有力氣,沒有能力再逃跑了……
差不多快一個月時,抵達了原遼國的上京臨潢府。思羯安認爲金兵不可能再往這裡搜尋了,因爲離會寧已經十萬八千里遠了,便進了城,住了客棧。那一晚,我幾乎是含淚吃了一頓美餐,沒有咀嚼就把食物吞進了肚子裡。思羯安見我餓成這樣,眼裡有丁點憐惜,抱着我道:“我心裡好難受,讓你受苦了。”
我沒空理他,依舊狼吞虎嚥,邊道:“晚上叫小二多燒些水,我要好好洗個澡。”他見我開口說話了,笑吟吟的點了頭,給我倒了杯水放在手邊,輕聲道:“我讓人去置備馬車,以後你就可以坐車了。”我木然的扭頭,聲音如同鬼魅一般,“那我是不是該感謝你呢?嗯?”
他頓了一下,避開我的視線,起身出門,順便上了鎖。
“顏歌!快下來,我們到了!”思羯安興奮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我掀開車簾,有些吃驚,脫口道:“這是你們雍古人的領地?”他點頭,將我從車裡抱了出來,我望着眼前一座矮矮的土城牆,生出幾分鬱悶來。我以爲這雍古人和大多數草原部落一樣,都是住着氈帳,隨着季節的變化而遷徙。卻不料這雍古部明程度也算是高的,至少有座像樣的土城,如此一來,便更難逃走了。
“你的扈從們呢?怎麼一個都沒看見?”我疑惑問他,思羯安低頭沉默了一會,拉着我朝城裡走去,邊道:“我把他們都毒死了。”
“什麼?你……你說什麼?”我不可思議的看着他,思羯安淡淡道:“雖然雍古遠離大金,但到底現在也是大金的屬部。我不能讓人知道你是大金的郡主,不然,總會有人閒不住,偷偷往大金告密邀賞。”
“所以你就殺人滅口了?”我渾身發冷,甩開他拉住我的胳膊,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是個十足的魔鬼。那些人,如果不是長年跟着他這個主子,思羯安也不會讓他們隨着自己去金國。可如今,卻僅僅因爲這個不太會發生的可能而殺了他們,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不要挑戰我的耐心!他們是我的奴才,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思羯安忽然變了臉色,眼裡兇光畢露,我身子一抖,低下頭不再多言。
如今我是他手裡一隻待宰的羔羊,只能選擇表面順從,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我想活着離開這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