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第二日醒來時,迪古乃正站在地上穿衣。
我懶懶出聲道:“什麼時辰了?”他見我醒了,走過來彎腰道:“還早,你繼續睡。”我打着哈欠問:“這麼快就要走了?”說罷欲坐起身子,揉着眼睛道:“我去給你準備早飯。”
他按住我,蹙眉道:“很冷,別起來了,我不餓。”我哼了一聲,躺回去笑道:“那好吧,反正我也不想起牀。”他嗤笑一聲,低頭吻了吻我,叮囑道:“這幾日我可能不會來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沾涼水。”
我心頭一黯,這是要回去籌備婚禮了嗎?
迪古乃見我變了臉色,嘆氣道:“別想多了,是合剌染了風寒,我得進宮侍疾。”
我“唔”了一聲,勉強笑了笑,他拍了拍我的臉頰,起身離開。行至門口時,我心中猛地一慌,一手掀開棉被跳下牀,奔過去抱住他哽咽道:“你要早些回來,好嗎?”
他身子一硬,回身大力將我摁進懷中,“我答應你,我一定早點回來。”我哭着點頭,捨不得鬆開他,嘴裡疊聲道:“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迪古乃遽然低下頭,捧起我的臉頰狂吻,“我只是你的,只是你的……”
時間過得很快,終於到了這一日。上天似乎曉得人間有喜事,太陽高高掛在空中,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除卻這一顆心,身上每一處都是暖和的。
打早上起,我就沒開口說過話,只覺得一開口,眼淚就要落下來。秀娥看着眼裡,臉上不免多了幾分心疼之意,只默默爲我斟着茶,隨後又退至一邊,陪着我鬱悶。
午後,拓雅一個人過來了。陪着我在牀上午睡。
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我把手伸進枕頭裡。摸出了兩塊玉佩。一塊是當年這個小七貼身佩戴的,一塊是迪古乃從小掛在身上的,用一根紅線,拴在了一起。這是迪古乃那日走後。我無意間在枕頭下發現的,心裡不覺暖暖一蕩,再多委屈也消散了一半。
拓雅推了推我,提議道:“既然睡不着,咱們出去溜溜馬吧。難得今兒天氣這樣好。”
我把玉佩重新放了回去,點頭道:“也好,我有很久都未出門騎馬了。”
繫上斗篷,牽馬出槽,拓雅笑問:“聽說你從前有匹馬叫做小奴?”我跨上馬背。緊了緊繮繩,“嗯,是我八歲壽辰那年。義父送的……”她笑道:“這名兒還真可愛。”
我一笑。未接話,揚起鞭子,朝廣闊處奔去。
也許心中苦悶時,策馬揚鞭。快意奔跑,乃是最最能發泄情緒的方式了。迎着寒氣。穿梭在綠油油的雪松之間,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不覺心情大爽。拓雅的聲音從後面追了上來,帶着幾分擔憂之意,“顏歌你慢點!千萬別摔着了!”
我頭也不回,高舉馬鞭哈哈大笑:“你怎麼比我這個漢人還要婆媽!再不快點,我可就不等你!”她很快追了上來,與我並肩疾馳,“可不是擔心你的安好,若是受了傷,我可負不起責任!”我笑看她一眼,兩人一同朝林子的另一端飛奔過去。
然而摔倒是沒摔着,傍晚吃飯時,卻發覺腦袋疼痛得緊,竟是着了風寒。
小溫兩日前回了城,此刻並不在這兒,拓雅扶我上牀後,便道:“還是我出去一趟,請個大夫過來吧。”我朝窗外瞟了眼,皺眉道:“天已經黑了,要不就熬一晚上算了,我不放……”
可我話還未說完,她已經匆匆的奔了出去。
本來打算的是今晚大醉一場,以此來化解心頭的哀愁不快。現在只能暈暈乎乎的躺在被窩裡了,頭暈又睡不着,只能盯着帳頂,數着上頭一共有幾朵海棠花了。
雖然我也喜歡海棠,但遠不如我喜歡玉蘭和茶花那麼狂熱。海棠是迪古乃最愛的花朵,而這宅子到底是人家的,簾帳也只好隨了他得意,選海棠而舍玉蘭、茶花。我當時抗議,他小子嘴甜道:“我想看海棠春睡嘛,佳人在此榻,怎可少了海棠。”
如此一說,倒叫我不好意思再多言了。
就在迷迷糊糊的回憶中,思維漸漸模糊,加之這幾日都沒睡好,這會便很快睡了過去。
眼前是一片大喜之色,紅晃晃的耀人雙目。耳邊是吹吹打打之聲,那麼熱鬧,那麼歡快。獨留我一人,靜立在清冷之中,隔着一道道掛着紅綢的朱門,小心的、悽然的、嫉妒的朝裡瞥了眼……一對滿臉愉悅的新人,執着手向各位賓客輪流敬酒。一身大紅喜服的新郎,面上已有薄薄的醉意。我不甘心的把目光投了過去,卻換來新郎淡漠的眼神,和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心死如灰,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了。
身子漸漸滑落,躺在白花花的積雪之中。胸腔裡彷彿有一把剪刀,硬生生的戳進了五臟六腑之中,疼得我不顧一切的驚叫……眼淚,一滴,一滴,化掉了積雪,化掉了疼痛……
“娘子怎麼哭了?”
“大夫來過了嗎?”
“來過了,藥已經煎好了。”
彷彿有人在輕聲對話,我動了動手指,生怕它被凍僵了。卻不想忽然有一隻溫暖的大掌握住了它,接着有人溫柔低喚:“顏歌……起來了……起來把藥喝了……”
睜眼時,心頭驚喜交加,猛地坐起身子,牢牢抱住了來人,“迪古乃,你怎麼來了?”
他低聲嘆息,一隻手摟住我,一隻手拾起棉被,緊緊裹住我的後背,“你這樣讓人心疼,我怎會放心的下?”我不說話,只是緊緊復緊緊的抓着他的脊背,憶起夢裡的一切,心頭更是驚慌失措。我不要讓他走,我要抱着他……
迪古乃輕輕拍着我的背,聲音夾着一分嘶啞:“先把藥喝了。”我搖頭,不願鬆手,“不要喝,只想抱着你。”他喟然一嘆:“別害怕,把藥喝了,我不會走的……”
我在他肩上趴了會兒,神志漸漸清明,腦袋的疼痛又開始作祟。我放開他,卻發覺他滿頭白雪,連眉毛也沾了不少。我疑惑看向窗外,侍立在遠處的秀娥出聲道:“雪已經下了很久了。”
我拿起帕子,給他拂去落雪,“你不該來的,今兒又是你的新婚之夜——”話未說完,迪古乃睃我一眼,端起藥碗,舀起一勺黑汁,遞至我脣邊,“張嘴。”
“好苦。”我皺眉,秀娥適時笑道:“待會吃塊糕點。”我嚥下一口,環顧四周問:“怎麼不見拓雅?她走了嗎?”
秀娥道:“她駕車送大夫回城,沒說還過不過來。”
我含着勺子“嗯”了一聲,問迪古乃:“是拓雅跟你說的?”他抽回勺子,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我原本就打算過來的,來了才曉得你病了。”
心裡有點難以置信,我驚問:“真的?”他餵我喝完藥,扶我躺下,淡淡道:“當然。”說着又從秀娥手上接過熱乎乎的手巾,給我擦拭臉頰上的淚痕。
而我卻再一次熱淚滾滾了。
喝了藥,吃了幾塊糕點,嘴裡舒服多了。我望着正在脫衣的迪古乃,語氣有些不確定的問:“當真不回去了?”他吹了多餘的燈,只留一盞擱在炕頭,“你捨得讓我回去?”
我默默不語,腦海裡浮現出徒單桃萱的影子:此刻正坐在新房中,獨守着冷冷的寂寞。同爲女人,心裡到底是有幾分不安和愧疚。但同爲女人,在愛情上面,心裡始終是自私的。我的至愛,我的男人,我無法大度,我不能把他推給你。
迪古乃鑽進被窩裡,從後面把我緊緊摟住,貼在我耳邊問:“怎麼不說話?”
我翻身,把頭擱在他胸口上,雙腿則像八爪魚一樣纏上他的腰。迪古乃身子一硬,旋即收緊雙臂,低笑道:“想引火上身嗎?”我回過神兒來,擡頭嗔了他一眼,復又低頭,悶聲道:“不這樣抱着你,總覺得你不在。”
他的嘆息輕微綿長,我往他脖子上蹭了蹭,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人家都說,女人穿上嫁衣的時候最美……她今晚……定是也美極了吧……”
迪古乃直接忽略掉我的話,答非所問道:“你頭還疼嗎?難不難受?”
我搖搖頭,“喝了藥好多了,你摸摸,我額頭不太燙了。”他摸了一下,卻緊跟着翻身將我壓住,“既然不難受了,咱們就做點別的事吧。”我哭笑不得,在他脣上輕輕咬了一下,“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色性不改!”
他埋在我頸窩裡親吻,得意笑道:“那你喜歡我這個色胚嗎?”我環住他的脖子,嗔笑道:“如何這樣沒皮沒臉的,自己罵自己呢。”他不依,擡起亮晶晶的眸子注視着我,雙手卻沒閒着。我伸手輕撫他的臉,感嘆道:“越是喜歡你,我就越害怕——”
“不準害怕!”他打斷我,臉上含了不悅的神色。我微微嘆息,故意又問:“方纔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一怔,低下頭咬住我的衣釦,邊扯邊含糊的說:“我不知道,我沒看她。”
我心頭一震,有股難言的感覺涌了上來,沉默了會兒,輕聲道:“夫妻之禮不可丟,以後……別再這樣了……”
他未答話,我心微嘆,拋開雜念,迎上他的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