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過臉道:“沒有,我知道你的用意。”上溯春秋戰國,凡膏粱錦繡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無一例外皆會供養門客,或助自己成事、或彰顯濟世之心。而美人,千百年來,亦是政治博弈之局中不容小覷的一枚豔麗棋子。溫香軟玉,枕畔輕風,若是拿捏恰當,可抵得過千餘鐵騎、萬乘之師。
迪古乃朗聲大笑,眸光晶晶一亮,“宛宛,這世間,唯有你懂我……若換做其他淺薄婦人,如何能有你這般心性和見識。”我捏了捏他鼻子,不以爲然道:“少來哄我,愈發嘴甜了。” 他低頭一笑,親吻我雙眉,“若是哄你,我也已經哄了你十年。”
我吃吃一笑,將頭枕在他肩上,不再言語。
小湯山這邊的園子,比我上回來的時候更大了一倍,也不知是何時擴建的。問迪古乃,他神神秘秘不肯回答,只道:“你喜歡便好,哪兒來這麼多問題。”如此我也不再追問,坐了許久馬車,身子又累又疲,見牀便倒了下去。
秋日無杏花可賞,然而園子裡地氣暖,新植的木槿和扶桑,也爲這溫泉美地添景不少。秋蘭和阿律許是頭一次見溫泉,兩人在池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本想讓她下水親身體驗一遭,迪古乃卻衝我搖了搖頭,我明白他心中所想,便收聲作罷。
次日午後,迪古乃將秋蘭、阿律打發了出去,又嫌婆子礙事。直接讓她回了城裡。
午睡醒來,頗覺得有些熱,溫泉之地,着實比別處暖和多了。我掀被,懶懶的躺在牀上,想着上京寒冷的冬日,眉心微微皺起。
躺了會。迪古乃從書房過來。他見我掀了被,責怪道:“若着涼了豈好?”說罷欲給我蓋上,我擋了一下。搖頭道:“好熱,你看我都出汗了。”
他笑問:“哪裡出汗了,讓我瞧瞧。”我睜眼。打開他不懷好意的雙手,啐道:“忙你的去,別來鬧我。”迪古乃笑而不語,擡掌一揮,花帳如瀑布般落下……
好累,骨頭快要散架了。
我側趴在牀榻上,動了動痠痛無比的雙腿。身後那個人,似乎仍意猶未盡,緊緊貼了過來。
迪古乃撥開我鬢邊的髮絲,貼在我耳邊問:“宛宛。累了嗎?”我輕哼一聲,他雙臂環抱住我,曖昧地說:“你身子骨不好,我本該節制,不應這樣……”他頓了頓。大掌摩挲着我的手臂,“可我……要不夠……”
我耳根頓時燒了起來,心頭卻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滿足感。性雖並非愛情的全部,卻是不容忽視、必不可少的部分。畢竟沒有幾個女人,會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對自己有興趣,純粹的柏拉圖戀愛始終是罕見稀少的。
迪古乃輕輕笑了幾聲。旋即坐起身,將我橫抱在懷,往溫泉池行去。
兩人靜靜依偎半晌,迪古乃撫上我的小腹,口吻期待的說:“下個月,說不定就有反應了。”我身子一僵,強顏歡笑道:“哪兒有那麼容易,你別高興太早。你瞧着合剌,後宮佳麗無數,膝下還不是隻有公主、沒有一位皇子。”
迪古乃不屑一笑,“合剌?就他那樣,有幾個公主算老天憐他。”
我“撲哧”笑了出來,迪古乃諷刺人的功夫可一點也不含糊。接着又聞得他說:“合剌前幾日,還請了幾位道士,爲他煉製丹藥。”我疑問道:“他還這樣年輕,煉丹做什麼,長生不老?”
迪古乃颳了刮我鼻子,附耳低聲笑道:“傻丫頭,丹藥也分幾種,不僅有延年益壽之效,還有——”我忙紅臉截道:“知道了,你別說出來。”他見狀哈哈大笑,我伸手掬起一捧泉水,朝他臉上潑了出去。
他扣住我的手,不讓我再亂動,我掙扎幾下,終是妥協,乖乖由他抱着。
我想了想道:“這等私密之事,你打哪兒得知?”迪古乃回道:“可不是我一人知,希尹、烏祿等人皆知,前兒還談論了此事。”我憂慮道:“別人可以拿此作笑話,你千萬莫參與其中。雖非大事,卻關乎合剌自尊與皇威。若他得知你們私下議論此事,較真起來,只怕罪同謀逆。”
迪古乃道:“我自然明白。”我點點頭,他倆自小一起長大,迪古乃對合剌的性子大概摸得十分清楚,深知什麼熱鬧該去湊,什麼話題該避着。我只怕是多慮了。
我又道:“你也要多勸着點烏祿。”說完自己笑着搖了搖頭,“烏祿生性不愛熱鬧,應不會口無遮攔,沾染這些無聊是非。”
迪古乃臉色一沉,抓着我的手腕問:“你很喜歡烏祿?”我輕呼一聲,不滿道:“弄疼我了。”他微微鬆手,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宛宛,你與我說實話,你喜歡他?”
我倍感無奈,見他如此認真,不由得嘆氣道:“你想哪裡去了,我不過說了幾句,你就覺得我喜歡他。完顏亮大將軍,我現在可是你的老婆,我要是喜歡烏祿,我還嫁給你做什麼?”
他面露喜色,卻依然嘴硬道:“既然如此,便不可再提他。”我正欲駁話,迪古乃眸光一動,笑道:“雖然咱們這樣的大家族不適合稱呼‘老婆’,可從你嘴裡說出來,倒別有一番情趣。宛宛,以後無人時,我便這樣叫你可好?”
我滿不在乎的回道:“管你怎樣叫,只要別再胡亂冤枉人便謝天謝地了。”他乖巧的點點頭,旋即湊在我耳邊不停地道:“老婆,老婆,老婆……”
本欲在這兒多玩幾日,不想傍晚時分,迪古乃的親信侍衛從城中趕來,稱合剌急召迪古乃回城,我一時又驚又怕,擔憂道:“爲何這麼突然……”迪古乃正在更衣,聞得此言,抱了抱我安慰道:“別怕,能有什麼事。”
我道:“那我隨你一同回去。”他搖搖頭,向侍立在旁的秋蘭和阿律囑咐道:“照顧好娘子,不能讓她出園子。等爺來消息,你們再帶娘子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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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因着心中牽掛,面對一桌子美食,絲毫沒有胃口。
阿律見我不願動筷子,勸道:“娘子,爺此番回城,應是陛下例行召見而已,娘子無須擔憂。”我微微嘆氣,也許真是自己多慮了。不過,迪古乃爲何說等他來了消息,才准許阿律帶我回城?
終於捱了兩三日,迪古乃派人來接我,馬車一路疾奔,顛簸自然不在話下。
靠近城門,馬車忽然改道,我猝不及防的跌在絨毯上,秋蘭忙扶我起來,朝外罵道:“怎麼回事?傷了娘子,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說罷只覺車輿在輕輕震動,我唬了一跳,難不成是地震?
車伕的回話很快被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聲淹沒,秋蘭掀開幃簾,驚訝道:“都元帥不是幾日前離開了燕京嗎?”我亦是吃驚,忙跟着向外探出目光,數十名騎兵從城門處奔涌而出。而領頭之人,威風凜凜,容光煥發,正是兀朮本人!
他這行蹤飄忽不定的,怎麼回事?
回到府中,還未走幾步,只見一小廝匆匆往外奔,與阿律撞了個滿懷。阿律厲聲叱道:“如何這樣毛毛躁躁的,幸好未衝撞着娘子。”那小廝急忙向我賠罪,口裡道:“小的是要去請李大夫來,王爺方纔又厥了過去!”
我道:“那你快去,可別耽誤了。”他點點頭,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秋蘭扶着我問:“娘子,咱們也去看看吧。”我早已提步,向上房急步行去。
未進門,便已聞得陳氏斷斷續續的嗚咽之聲,屋中杵着不少人,只是迪古乃和梧桐這會兒皆不在。陳氏見我來了,舉帕擦了擦眼淚,起身問:“何時回來的?”我道:“方纔一進門,便聽說王爺厥過去了,現在情況如何?”
她朝牀上看了一眼,低泣道:“從昨晚起,厥了不下三次。”我微感驚訝,又問:“可請了二爺三爺回來?”她嘆氣道:“早去請了,不過還要會子才趕得回。”說罷拉着我走出裡屋,在外廳坐了下來。
我小心試問道:“王爺這……可有個引子?”
陳氏放下帕子,語氣似有無奈,“還不是爲了昨日的事。”我不解的問:“昨日發生了何事?”她難以置信的看我一眼,“你竟然還不知?這大金國的相爺被皇帝賜死了,可不就昨天的事兒!”
我驚呼道:“什麼!”
大金國的相爺——完顏希尹!被賜死?
大夫來後不久,迪古乃和梧桐,相繼趕了回來。
此時我正坐在炕沿,臉頰蒼白無光,久久不能接受這一事實。誰能告訴我,爲何短短几日,燕京城中生了一個這麼大的變故。一國丞相,如何在一夕之間,下牢獄,被賜死……
梧桐率先進裡屋,迪古乃目光觸及我,腳步頓了一頓,旋即緊走幾步,問道:“臉色這樣差,可是累着了?”說罷吩咐秋蘭送我回清園。
我極力剋制情緒,道了句:“你先看你父王,其他的過後再說。”他微一變色,凝視了我半晌,轉身進屋。
秋蘭不明所以,關懷道:“娘子,幾位爺都在這裡,奴婢先扶娘子回去吧。”我雙脣緊抿,盯着門檻,搖了搖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