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會十年春,會寧傳來消息,金太宗突患中風之疾,四肢癱瘓,言語困難,隨時有駕崩的可能。而皇儲尚未確立,國不可一日無君,輔佐金太宗執政的遼王宗乾急令完顏宗翰回朝,共商立儲之事。希尹也派人送來密函,請他速速回京,以免金太宗猝然辭世,他的衆兒子們藉機發難,強取皇位,尤其是嫡長子完顏宗磐。
臨行前一晚,完顏宗翰召集高慶裔、韓企先來府中議事,不知爲何把我也帶上了。但這樣也好,省得高慶裔又偷偷慫恿他自立,畢竟此時朝野人心浮動,可是最佳時機。
他們談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結論就是堅決不能立完顏宗磐。在其他人選的問題上,韓企先提議推舉合剌,高慶裔不怎麼表態,但一開口就把我的注意力又給拉過去了。他仍是堅持完顏宗翰自立,而且此次態度異常強硬,也不管我也在場,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完顏宗翰面色遲疑,眉心凝重,我知道立儲之事確實要經過深思熟慮才能決定。一來是爲了金國的前途,二來是要保證他們的利益不受新君威脅,三來是要能夠使金太宗的兒子們服氣、免生事端。
“元帥心中可有定論?”高慶裔急切地問道,但完顏宗翰看也不看他,低頭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怎麼又提起此事?我的話你又忘記了?”
我搶在高慶裔開口之前笑道:“義父英明忠義,歌兒深深佩服。”高慶裔恨恨的看我一眼,好像是在說我很煩人。我真想回他一句,我不是煩人,我是在幫你們,歷史上的完顏宗翰確實沒有當成皇帝,歷史是無法改變的。若他發兵自立,只可能是失敗的下場,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跳進火坑。雖然不知他真正的結局如何,但再怎麼樣也比以謀逆之罪被處死的好。
完顏宗翰側身看我一眼,嘴角露出絲笑,我想他帶我來就是爲了堵高慶裔的嘴。感嘆他立場堅定的同時,我認真道:“宗磐爲皇上嫡長子,雖然是合法繼承人。但他專橫跋扈多年,其人又野心勃勃,狂妄自大,若是一朝登臨帝位,定是不甘受制於義父,那義父的權力和利益就可能受到威脅。且義父與太祖感情甚厚,所以只能聯合太祖一系以制約皇上諸子。合剌爲太祖嫡長孫,血脈正統,由他繼承大統,名正言順。他文化修養又高,性溫厚,較懦弱,年紀又小,義父推舉他再合適不過了,因爲……”
我頓了頓,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那句話,畢竟合剌也算是我的朋友。完顏宗翰望着我輕笑出聲:“年幼易制。”我微微一笑,瞅他一眼道:“義父心中早有打算,還肯耐着性子聽歌兒嘮叨。”
他拍拍我的腦袋笑道:“就是想想看看你這小腦瓜子裡還裝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韓企先含笑道:“小娘子好見識,韓某佩服不已。只是韓某好奇,小娘子平時讀的書準不是《女則》《女訓》吧?”
“哈哈哈……”完顏宗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這丫頭平日裡除了讀些詩詞外,竟然還喜歡讀《戰國策》這類史書。我搜羅回來的那些書,幾乎都被她看了個遍,最初我也是吃了一驚呢。”說完緊緊攬住我的腰,伸出食指輕點我的鼻尖,“我下次若有機會親自出軍,就要歌兒來充任軍師吧,必要時還能使個美人計呢。”
我怕他一時忘了形,忙推開他淡淡道:“義父莫要忘了,歌兒是個漢人。”完顏宗翰愣了愣,估計沒想到會被我潑個冷水,下一秒突然變了臉色,聲音陡然提高,“漢人?你記得自己是漢人,可趙構還記得你們嗎?他巴不得趙佶、趙桓統統死在我們金國,怎麼你還想着他有心接你們這些宮中舊人回江南去?”
我被他喝的有些發懵,怔怔道:“趙構爲何這樣想?”說完心裡隱隱有幾分明白,完顏宗翰握住我的手腕哼聲道:“你別忘了,他這個皇帝是如何當上的。若不是皇族之人中只有他得以逃脫,那些流落在外的大臣們也只能舉他繼位,否則你覺得憑他這個資質不出衆的庶子會有這個機會嗎?他如今消極抵抗我們的進攻,你以爲真是你們大宋沒有統軍人才嗎?你仔細想想,如果打贏了我們,將二帝接回江南,那趙構這個撿來的皇位還坐得穩嗎?”
爲了個人私慾將民族利益置於不顧,若是旁人我還不信。但擱在趙構這個貪生怕死、懦弱無能的小人身上,我還是很相信的。其實現在看來,不是秦檜在旁給他出餿主意,不是秦檜禍害了南宋,只怕趙構自己,還是很樂見身邊有個“深得朕心”的人。說不定秦檜,也只是白白爲趙構的投降嘴臉擔了個奸臣的罪名。趙構根本沒有收復國土、爲父兄報仇的心思,他自個在江南當皇帝當得開開心心,八成早就忘了父兄還在金國受苦!
翌日完顏宗翰離開雲中,奔赴會寧,但沒有把我帶上,只讓我好好呆在雲中。雖然心中隱隱想跟着他回去,可還是拼命抑制住了這一想法,也沒有出城去送他。只是讓他幫我給柔福帶一樣東西,是我在秀娥、花漣的協助下繡了兩個多月的梅花團扇,雖說繡的不怎麼樣,但也是我一針一線的心意。
尤其是經過昨日後,心中愈發憐惜起這位亡國帝姬。不知柔福心裡,還有沒有盼着他那位九哥會發憤圖強,打敗金國,然後把他們都接回去……若有此想法,當真是不勝心涼!
前半夜沒有睡着,後半夜更是難以入睡,我抱着被子斜靠在牀上,腦海裡回想着昨晚和完顏宗翰的對話。我問他若是沒有合剌等嫡孫,他會選擇誰爲皇儲,見他良久沒有答案,就忍不住問了一句:“拋開嫡庶不說,遼王的次子迪古乃如何?”
他側身看了我一眼,撩開我額前的髮絲,“那幾個孩子中,你是不是最喜歡他?”我不知他爲何要如此問,只好老實地點了點頭,他沉默了幾秒後道:“其實我也不確定,那孩子天資聰穎,有君王之才。但也正因爲如此,我不能推舉他,雖然迪古乃只有十歲,平日裡也是一副懵懂的模樣,不過我心裡清楚,他絕非池中之物,合剌與他相比更易掌握,所以……”
我免不了有些驚訝,完顏宗翰居然也看出了迪古乃非平庸之輩。是該說他看人準呢、還是說迪古乃的天子氣難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