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之坐在沈婠下首,低眉順目,安靜沉悶,與初見面那時的活潑可愛相差甚遠。沈婠看着,不覺又在心中感嘆起來:後宮裡的人,要麼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要麼就像畫之這樣,蕭條冷寂。
“畫之——”沈婠輕輕喚了一聲。
畫之半擡眼眸,向她俯身側首,細細聽來。
皇后問話時,妃嬪原該這樣專注,只是她如今這樣尊重,反而讓沈婠有些不知所措。問到嘴邊的話,又有些說不出口。
“娘娘?”畫之依舊恭順的樣子。
沈婠嘆了嘆,情知拖得越久越不好,只得狠下心問道:“小儀心中怨恨霞貴人嗎?”
畫之的臉色變了變,低聲答道:“臣妾不敢。”
沈婠一笑,道:“爲何不敢?”
畫之不語,沈婠繼續道:“霞貴人和慶妃設計害死嫺雅,你我都是清楚的,又逼死雪玲,這兩個都是你的好姐妹,她們這樣對待你的姐妹,你會不恨?哼,連本宮都恨她們!”她收起笑容,指甲合在手心,道,“對於本宮來說,雪玲的死也許是她咎由自取,因爲她做了慶妃姐妹的幫兇,所以被殺人滅口無甚可說的!但是,嫺雅她死的太冤了!本宮都恨不得將她們碎屍萬段,你爲何不敢恨?還有當初誣陷你和海東太子,不就是霞貴人的陰謀嘛!這世上最有資格恨她們姐妹的就是你!”
畫之再也坐立不安,跪倒在地泣道:“臣妾是恨,可是……可是臣妾沒有法子,皇后娘娘既然知道是她們做的,爲何不把她們繩之以法呢?”她擡起頭,懷着控訴的眼神透過淚光看向沈婠。
沈婠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因爲,沒有證據!單憑雪玲死前的話,不足爲證,更何況,雪玲已死……死無對證!”
“可是當初皇上也在場啊!皇上難道不相信雪玲臨死前的話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雪玲不會撒謊的!”
“是,皇上在場,他也同意本宮先處置了霞貴人,可惜呀!”沈婠悲哀的笑了笑,“可惜,霞貴人在這個時候懷孕了,有了龍種!就算本宮恨不得把她剝皮抽筋,因爲她的肚子,本宮也奈何不了她!”
畫之怔怔的看着她,忽然低下頭,一咬牙,有些怨毒的說:“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所以……”
“所以,你就在送給霞貴人的衣料上動了手腳,讓霞貴人小產了,是嗎?”沈婠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我沒有!”畫之強烈的反駁,“我沒有在衣料上動手腳!”
“你沒有?”沈婠孤疑的望着她,“若不是你,那衣料上的麝香味是哪兒來的?除了你,還有誰碰過那些料子?”
“麝香?怎麼會有麝香?”畫之的臉上全是不可置信,“那料子是我父親送來的,我那裡還有八匹沒動過,娘娘要是不信,可以去查!”
沈婠剛要開口,就見崔尚宮過來道:“娘娘,慶妃求見。”
沈婠蹙眉,看來慶妃是不打算放過畫之了,“叫她進來吧!”
慶妃匆匆走進來,先向沈婠施禮道:“臣妾聽說皇后娘娘找到了害死霞貴人胎兒的兇手,特地來看看!”不等沈婠問話,她已率先起身,對着畫之罵道:“龐小儀?想不到真的是你!”
畫之連連搖頭:“不是我,我沒有,皇后娘娘你要爲我做主啊!我真的沒有在料子上動手腳!”
慶妃怒道:“衣料是你送給霞貴人的,上面有麝香的味道,分明是你費盡心機將麝香薰到上面,霞貴人百日裡穿着,就會造成胎像不穩,穿的時間久了,自然會滑胎!你這一着未免太狠毒了!”
“我真的沒有……”畫之捂着胸口哭着辯解。
皇后蹙眉問道:“畫之,你老實告訴本宮,這些料子除了你之外,可曾經過她人之手?”
畫之含淚道:“家父送來的段子一共十六匹,我拿了其中的八匹送給霞貴人,除了我就是宮女,宮女也只是從景怡宮送到永寧宮罷了!至於之前,那些料子我纔得到沒多久,都是放在櫃子裡的!我那裡還剩下八匹沒動,皇后娘娘你可以去查那剩下的,上面肯定不會有麝香的!”
慶妃冷笑道:“那剩下的八匹當然不會有了,你留着自己穿,怎麼敢在上面留下麝香的味道!你只是在送給霞貴人的料子上動了手腳!知道我們後宮中人沒有接觸過麝香,所以不會有人察覺。可你萬萬沒想到皇后娘娘以前學過調香吧?而你父親是外放的官員!巡鹽史見多識廣,又頗有家財!對於我們來說貴重的麝香,對於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了!”
這一席話說完,連沈婠都覺得深有可能。後宮中嚴禁麝香,內務府從不會採辦這種東西!所以後宮中人基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麝香。太醫院裡雖有,但也是作爲藥物,分量極少,又有具體的數據登記在冊的,少了一點也會被人發現。慶妃又那麼信任王院判,王院判也不至於被人收買。
而這麼湊巧,畫之的父親前些時候剛剛進京述職,給畫之帶來好些東西,這些東西雖然都經過查驗和登記,但是若夾帶一點麝香,並不是難事。加上畫之對霞貴人的怨憤……這一切,完全都能順理成章了。
可是畫之卻一口咬定她沒有做,一定要沈婠明察。沈婠以手扶額,慶妃卻極力主張嚴懲畫之。
雖然,沈婠和畫之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想起當初她寧願放棄自己侍寢的機會也要幫助雪玲來看,畫之絕不會是那樣毒害皇嗣的人。
她選擇相信畫之,但所有的證據都對她不利!
慶妃目光灼灼的盯着皇后,問道:“皇后娘娘不會因爲和龐小儀是舊相識,所以有心護短吧?”
“放肆!”沈婠拍案,怒視着她。
慶妃微微低下頭,但還是緊緊盯着她說:“皇后娘娘若要以德服人,就不要因爲故人而徇私枉法!否則,就算是鬧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會放了龐小儀的!還請娘娘三思!”
沈婠的手掌攥成拳,目光猛的收緊,寒光點點刺向慶妃。
忽然,她緩緩笑道:“好,好,好……龐小儀確實嫌疑重大,但她自己不肯承認,本宮不能冤屈了她!她不過區區一個小儀,爲何要謀害皇嗣呢?謀害了皇嗣,對她又有何好處?這些,都是本案的疑點。照本宮來看,也許有人指使也說不定!不如先送去宮正司,看看幕後之人是誰。慶妃,你以爲如何呢?”
慶妃看到沈婠面上笑的古怪,心中不免發毛。宮正司直屬帝后掌管,除了皇上和皇后,裡面的人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命令。所以,當一些低位低的宮嬪和宮女牽涉到後宮案中,就用他們來找出真相!
可是,這事情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真相!
皇后貿然將龐小儀送去,不過是想暫時保她性命!若一定要說什麼幕後主謀?哼哼,還不是皇后她說了算!看來皇后不想讓龐小儀背黑鍋,而要把這盆髒水潑到別人身上了!
如今裴妃已被禁足,皇長子被奪,而慶妃她還安然無恙,難道皇后是想……
慶妃想到這個,心中頓時怕了起來,沈婠她不會真的用這麼陰毒的損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