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夜宴(二)
曹德舜接着說道:“韓熙載父親被殺的事件,誅連到整個家族,迫使韓熙載不得不逃離中原。
韓熙載僞裝成商賈,經正陽渡過淮河,逃入吳國境內。韓熙載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是因爲他的好朋友李谷是汝陰人,潁州的治所就在汝陰,而淮水的重要渡口正陽鎮就在潁州潁上縣境內的淮河岸邊的潁水入淮處,其對岸便是吳國疆土,交通十分便捷。
關於韓熙載與李谷之間還有一段佳話廣泛流傳。據說韓熙載與李谷在正陽分手時,兩人舉杯痛飲。韓熙載對李谷說,吳如果用我爲宰相,我必將長驅以定中原。李谷笑着回答說,中原如果用我爲相,我取吳國如同探囊取物。也有人說這些話是他們後來在書信來往時說的。後來周世宗果然用李谷爲相,採用其謀奪取了唐國的淮南之地;而韓熙載在唐國,卻無所作爲。”
那喆感嘆道:“真想不到,韓熙載年輕時竟然有如此坎坷的經歷。他後來怎麼樣了?”
曹德舜繼續講述:“吳睿帝順義六年七月,韓熙載長途跋涉,終於到達了吳國的都城廣陵。爲了獲得吳國的接納,他首先向吳睿帝楊溥上了一個《行止狀》,類似於投名狀,即介紹自己的籍貫、出身、投吳原因以及平生志願等情況,使對方對自己有一個初步的瞭解。這篇《行止狀》至今尚存,寫得文采斐然,氣勢恢宏。雖然是請求對方能夠接納自己的行狀,卻絲毫沒有露出乞求之意,反而顯得氣勢如虹,暢述平生之志。
從這些文字可以看出韓熙載在青年時確有傲視天下之才,胸懷遠大的抱負,然而卻也極易招致非議,被視爲狂妄不羈之徒。
當時在吳國掌握實際大權的是徐知誥,也就是後來的唐國烈祖李昪,韓熙載想要得到重用,必須要首先得到他的賞識。當時中原之士南遷的很多,大都得到擢用,惟獨韓熙載沒有被重用,先後充任滁、和、常三州從事,可能跟他給人留下的這種印象有關。好在韓熙載並不以爲意,怡然自得,正好遊山玩水,吟風弄月。
十年以後,李昪完成了禪代,正式建國稱帝,才把韓熙載從外州召回唐國的都城金陵,授他秘書郎之職,掌太子東宮文翰。秘書郎,從六品上,其本職工作是掌管國家圖籍的課寫之事,但韓熙載卻被派到太子東宮,可見李昪對他仍然心懷疑慮。從李昪對韓熙載所說的一番話中,也可以看出這個意思,他說:‘卿雖然早登科場,但卻未經世事,所以命你任職於州縣,今日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飭,輔佐我兒。’
不過韓熙載卻不這樣認爲,後來在李璟即位後,他曾對人說:‘先帝知我而不重用,只是因爲我是幕客之後。’
韓熙載的父親是觀察支使,屬於幕職官系列。韓熙載的言下之意是說因爲自己門第不高,所以纔不能得到李昪的重用,可見他並沒有認識到其不被重用的真正原因。
李昪本人就出身於社會下層,如何會以門第高低取人?他重用的宋齊丘等許多人,均屬於門第不高的庶族家庭,怎麼會獨獨對韓熙載另持一套標準?李昪生活簡樸,處事謹慎,不喜張揚,而韓熙載卻恰恰相反,性格孤傲,不拘小節,自然難以獲得李昪的賞識。可見無論多聰明的人,認識別人容易,真正瞭解自己反倒很難。
正因爲如此,韓熙載對自己的此次升職,並沒有心存感激,也不上表稱謝。他每日在東宮與太子李璟談天說地,論文作詩,日子過得倒也安逸。韓熙載在東宮一待就是七年,與太子的長期相處,使李璟對韓熙載的才學有了進一步的瞭解,這對韓熙載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喆恍然大悟:“原來韓熙載是太子黨啊!他肯定是在李璟即位後纔得到重用的,對不對啊?”
曹德舜點點頭:“不錯,保大元年,先主李昪駕崩,太子李璟即位。因爲韓熙載是東宮舊僚,所以李璟即位之始,就任命他爲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賜緋。員外郎雖然仍是六品的官職,但畢竟是尚書省郎官,在唐五代屬於清選之官,升遷的前途較好;唐五代時規定,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緋袍,
韓熙載是六品的官員,按規定不能服緋,所以李璟特意賜緋,這樣他就可以與五品官一樣穿緋袍了。又因爲先主新喪、新帝即位,禮儀繁多,所以李璟又給韓熙載加了太常博士之職。
這個官職掌五禮,擬諡號,是國家在禮儀方面的學術權威,可見李璟對韓熙載之器重程度。在此之前,韓熙載除了談論詩文外,從不過問政事,出於報答李璟的緣故,此時的韓熙載無所隱晦,盡展平生之學,凡應當施行的大事,他都以積極的姿態參預其中。
按照禮制,凡皇帝死後,都必須給其擬定一個廟號。唐國以唐朝皇室的後裔自居,於是有人認爲李昪在唐昭宗之後,其廟號應稱“宗”,韓熙載與司門郎中蕭儼、給事中江文蔚等,均認爲李昪乃是中興之君,應當稱爲“祖”,於是遂確定李昪廟號爲“烈祖”。在這件事上韓熙載的作爲甚得中主李璟的歡心。但是韓熙載並不是善於逢迎的人,所以不可能事事都使李璟滿意。
李璟即位之初,便改升元年號爲保大。韓熙載認爲按照禮制,新帝即位的次年,纔可以改元,還說什麼‘逾年改元,古之制也,事不師古,何以訓人?’
李璟以詔書已頒,不便改動爲由,拒絕了韓熙載的建議。雖然韓熙載此舉沒有得到李璟的贊同,但由於李璟是一個寬厚的人,並不影響他對韓熙載的信任。在這個期間,韓熙載對吉凶儀禮不當者十數事,一一進行了糾正,盡到了太常博士的職責。對於韓熙載的這些表現,李璟看在眼裡,遂令韓熙載以本官權知制誥,對他委以更重的職責。”
那喆咂咂嘴:“老韓同志不愧是皇帝的鐵桿啊?他如此給皇帝提意見,竟然一點事情都沒有。真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啊!”
曹德舜有些發懵:“賢弟,你說什麼‘同志’,‘鐵桿’啊,到底是啥意思啊?”
那喆笑着解釋:“曹老哥,我說韓熙載是皇帝的親信,沒有別的意思。這些詞語都是西方的土話,你不用明白。請你還是繼續講韓熙載的經歷吧。”
“好,我繼續往下講。按照唐五代時期的制度,置中書舍人六員,以其中一員掌管起草詔敕的工作,稱爲知制誥;如果以其他官員掌管這項工作,則稱兼知制誥,或權知制誥。韓熙載能任此職,除了表明中主李璟對他的信任外,同時也極大地加重了他的權力。
韓熙載所起草的詔誥,文字典雅,有元和之風,甚得輿論的好評。韓熙載畢竟是書生,一旦得到重用,惟知盡心爲國,全然不知如何保護自己。他任知制誥以來,感皇帝知遇之恩,對於朝中大事,或駁正失禮之處,或指摘批評弊端,章疏連連不斷,引起朝中權要的極大忌恨與不滿,尤其是宋齊丘、馮延巳的不滿,從而使其日後的仕途充滿了坎坷與艱辛。
保大四年八月,樞密使陳覺擅自調發汀、建、撫、信等州軍隊進攻福州,李璟惟恐有失,命王崇文、魏岑、馮延魯等率軍共同攻取福州。次年三月,由於諸將爭功,加上吳越軍隊的增援,南唐軍隊大敗,損失慘重。
四月,李璟下詔誅殺陳覺、馮延魯等人,宋齊丘、馮延巳等從中斡旋,竟然免死,將陳覺流放蘄州,馮延魯流放舒州。御史中丞江文蔚上表彈劾宰相馮延巳、魏岑慫恿進攻福州,應該治罪,結果反被貶爲江州司士參軍。
在這場戰爭中,朝中元老宋齊丘與馮延巳大肆鼓吹開疆拓土,對發動這場戰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於是韓熙載又與徐鉉上表糾彈宋、馮二人與陳覺、魏岑等結爲朋黨,禍亂國事,並請求誅殺陳覺、馮延魯等人,以正國法。
李璟不得已貶馮延巳爲太子少傅、魏岑爲太子洗馬,但是不久魏岑就官復原職,而馮延巳卻被任命爲昭武軍節度使。
宋齊丘與馮延巳等人本來就對韓熙載不滿,韓熙載此舉更加深了他們的忌恨。數日後,由宋齊丘親自出面誣告韓熙載嗜酒猖狂,其實韓熙載並不善飲酒。因爲此時宋齊丘黨的勢力甚大,李璟不得已,只好將韓熙載貶爲和州司士參軍,不久又調任宣州節度推官。
韓熙載在外州數年後,才得以調回金陵重任虞部員外郎,等於轉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又回到了最初所任的官職。後來從員外郎逐漸升任虞部郎中、史館修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