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這封休書,信封上寫着大大的“休書”二字,裡頭的內容卻沒有提及休夫,只寫了一句“惟願餘生安穩靜好”。
顧北月看和不看,其實沒有區別。因爲信中所表達的,秦敏剛剛都已經說過了。然而,顧北月還是一字一字看得很慢很慢。只是,就這麼一句話,看得再慢,也有看完的時候。
顧北月看完了,緘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頭朝秦敏看來。他都還未開口,秦敏就搶了先,道:“走吧,一道同明辰交代去。明兒,我便去藥王谷。今日一到谷中,我便喜歡上了。”
顧北月原本都要打斷秦敏了,可見秦敏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憧憬之色,他停住了。
秦敏都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笑意有多好看,爛漫,純粹,歡喜,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繼續說着,“我都能想象出滿山藥田,滿谷花開會有多美!北月,你可知道我還未嫁給你之前,有何心願?”
“一輩子不嫁人,專研針術,養花種藥,閒雲野鶴。”
顧北月是瞭解的。當初秦敏甚至寧可結束性命,也不願意被安排婚事。
秦敏笑着,故意開玩笑說,“你倒還是瞭解我的呀!”
顧北月還要繼續說,秦敏卻再一次搶了先,道:“我呀,就盼着能逃出秦家,尋一處幽境,自在隨心。如今,幽境有了,就盼着你能許我隨心自在了。”
秦敏並非多話的人,更不是會搶話的人。她連着搶了兩次話,最終還是爲了最後這一句“許我自在隨心”呀!
顧北月到了嘴邊的話已經盡是收了回去。其實,他和她都是剔透之人,即便看不透彼此,但是隻要一個開口,另一個一定懂。她心意已決,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他再多言也沒有意義。
秦敏燦燦而笑,顧北月一直看着她,整個人變得越發緘默,眼眶卻漸漸發紅,溼潤。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秦敏的臉頰,最終還是露出了他一貫的淺笑,他說:“好,我許你。”
秦敏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又一次踮起腳尖,摟住了顧北月的脖子,吻住了他的脣。
我的院長大人,此生我渡不了你,只能放了你。
放了你,我也才能過我自己。
秦敏加深了這個吻,顧北月漸漸地擁住了秦敏,化被動爲主動。這是一個吻溫柔綿長,決絕卻又深情。直到彼此都無法呼吸了,他們才放開了對方。
秦敏仰着頭,衝顧北月淺笑,這笑三分羞七分俏。顧北月見她笑,亦笑,三分寵溺七分無奈。
秦敏放開了他,道:“走吧,顧北月!”
顧北月手握休書,負手背後,同秦敏並肩而走。他們漸漸遠去,顧北月手上那封休書也漸漸化成了細屑,紛飛飄落在他們身後。
他們的背影消失沒多久,蘇小玉就從一旁的石頭後走了出來。她右手包住小東西整張臉,拎着小東西;左手握住大雪的尖嘴,也拎着大雪。小東西要來找顧北月,她奉命給小東西帶路,大雪純粹是被小東西奴役過來的。他們在山腰上撞見了顧北月和秦敏,蘇小玉一下子就察覺到不對勁,爲了防止小東西和大雪出聲,她就這麼一直拎着他們倆了。
確定顧北月和秦敏遠去了,蘇小玉才放開小東西和大雪。小東西和大雪同時摔在地上,都發出了吱的一聲尖叫。大雪還四腳朝天,吱吱喊疼,小東西已經爬起來了。它雖然聽不明白公子和秦敏在說些什麼,但是,它就看公子一眼,就知道公子難過且失落。它從未見過公子這般模樣,簡直要心疼死了。
小東西惡狠狠地朝蘇小玉吱了一聲,立馬轉身朝顧北月和秦敏消失的方向追去。蘇小玉早就不理睬兩隻“老鼠”了,她望着前方,眸光有些複雜,很快也追了上去。
周遭安靜下來了,就剩下大雪的吱吱哀叫聲。大雪叫着叫着,也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翻身爬起來,朝小東西和蘇小玉消失的方向看了幾眼,立馬掉頭往山下跑。它真真不知道小東西跑這裡來做什麼,這個地方走哪都是藥味,都快把它薰死了。它巴不得趕緊走。
顧北月和秦敏漫步到山頂,已是夜裡,明辰已經睡了。據田執事說,明辰十分喜歡神農谷,今日一整日都在神農谷裡東竄西跑,差一點點就爬到神農銅像上去,還想去藥王谷瞧瞧,見下了雪纔沒去。可能是力氣都花光了,晚飯後沒多久就睡了。
秦敏去看了下明辰,纔到餐堂同顧北月一道吃飯。
一路上山兩人都無話,秦敏剛喝了一碗湯,顧北月就開了口。他道:“藥王谷雖不比神農谷大,但也不小。你需要多少藥農、花匠、僕奴、護衛?還有,需要多少樹苗,樹苗,藥苗還有種子?”
他想了下,又道:“其他東西也都一併列出來。明辰也想去瞧瞧,明日,咱們帶他一道過去。你明日目測個數,回頭我安排好。”
秦敏突然沉下臉,問道:“顧北月,你就這麼急着讓我走了?”
顧北月瞬間愣住了。
秦敏卻撲哧一聲笑出來,她道:“說笑的呢!瞧把你嚇成這樣!”
顧北月蹙起眉頭,無奈而笑。親密坐近,再一次撫他的眉,道:“顧北月,你別老這麼正經成不,放鬆些,多笑笑!”
顧北月很乖地點了頭。
秦敏仍舊笑着,她道:“藥農、花匠、僕奴,你說的這些我都要,我還想開學堂收徒,就教針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喚‘燕歸堂’,我佔了你們孤家先祖的地兒,總得留着他老人家的念想,再幫他老人家做點事。我這針術雖不及九玄鍼,但也一樣能治病救人,福澤天下……”
秦敏原本只是不想顧北月內疚,只是不想自己太難過。然而,她說着說着,竟真的不那麼難過了,竟真的憧憬起來,有些小興奮。她說起要如何收徒,如何考覈,說起要怎麼規劃藥田,要種那些花……她說了好久好久,顧北月一直在聽,偶爾還給她提了建議。
她說完了,笑道:“北月,到時候燕歸堂說不定會給你神農谷的藥學堂搶徒弟!”
顧北月笑了,道:“我讓你便是。”
秦敏道:“我纔不需要你讓。”她想了想,連忙問,“北月,你對神農谷,可有什麼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