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們都不明白,曹書娟爲何要替那男人擋那一下?男人當時嚎哭着抱住曹書娟鑽進車裡,匆忙去了醫院。說實話,我們都沒料到這個精明的鍬廠老闆在衆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他哭的樣子很醜,嘴角已然咧到後腦勺。後來我們得知,曹書娟並無大礙。那兩根穿羊肉的細釺子一根扎進她,另外一根扎進肋骨,除了暫時的疼痛,除了她完美的日後留下一個細小傷疤,她並沒有生命危險。這件事在桃源鎮轟動一時,不久民間就流傳出諸多版本,其中最不靠譜的一種,是說曹書娟本是那男人老婆,與宗建明有了姦情,良心發現甩了宗建明,宗建明惱羞成怒刺了她兩刀,她在醫院死在丈夫懷裡。男人給她舉行了豪華的葬禮,云云。

曹書娟是以保外就醫的名義出來的。至於她後來是否進重新進了監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並不知道,也並不關心。我所關心的是,這次傷人事件後,宗建明和小柔的散步並沒有取消,只是中間停頓了幾日。那幾日宗建明沒有上班,也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確切地說是他失蹤了幾日。我們都懷疑他出去避風頭了,即便曹書娟不起訴他,那個男人肯定饒不了他。據說那男人找了市裡的黑社會老大“笨頭”,“笨頭”派了幾個兄弟下來,揚言要剁掉宗建明的一隻手掌。種種說法不一而足。七天後宗建明好端端地來上班。他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脣上的鬍鬚剃掉,露出佈滿胡茬的青皮。他默默地遞給我支香菸。我沒抽,趁他不留意扔到地上,拿腳碾碎。在接下去的半個月裡,宗建明總是晚來早走,不如何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我也有半個月沒去小柔那裡了。這件事從頭到尾挺沒意思的。下班後我們再也沒吃過涮魚。我早早地回家,爲小學教師和女人做晚餐。我的廚藝本來就不錯。早晨的時候我也沒再早起跑菜市場買菜,我再也不用害怕見到我那個總是擦黑遛牧羊犬的高中同學了。小學教師猶豫着問我,爲什麼不鍛鍊了呢?我邊喝粥邊大聲地告訴她,我的甘油三酯已經降下來了,從9.69到了3.2,日後只要多吃蔬菜少吃肉類,我會變得完全健康。

小柔倒是給我打過幾次電話。不是深夜,而是傍晚,邀請我去吃涮魚,要麼就是一起去散步。我懷疑散步的邀請是宗建明跟她提起的。他們可能都感覺到我對他們有些冷落。他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尤其小柔,想到“小柔”這兩個字時,我的心房還會緊緊皺起,我只有泡上杯濃濃的鐵觀音,讓我的頭腦清醒一些。

那個男人來找宗建明時,是某個春日午後。他這次是開着輛奔馳來的。他把宗建明叫了出去,兩個人在融融的春日下交談了足足半個小時。如果不明底細的人看到他們交談的情景,肯定以爲是兩個多年不見的膩友在傷感地敘舊。男人後來開車走了。我漫不經心地問宗建明,他找你幹什麼?

宗建明說,曹書娟出院後,不知道去哪裡了,她保外就醫的時間就要期滿了,必須回監獄親自續假。那男人很着急。宗建明輕描淡寫地說,這隻騷公狗,也有低三下四求人的時候?他認定曹書娟跟我回家了,宗建明嘿嘿地笑了兩聲,“她要是跟回了我家,”他掃我一眼,“太陽可真就從西邊出來了!”

太陽肯定有從西邊出來的時候。那天晚上路過斯大林路時,我看到了一份賣蝦的。我想起了小柔,就買了幾斤給她送了過去。其實我的想法是,順便把那串鑰匙送給她。這串鑰匙對我已經沒有任何用途。當我輕輕打開房門時,屋內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我聽到臥室內略顯誇張的呻吟聲。我扒住臥室的門縫朝裡瞅去,什麼都看不到,恍惚中只有大塊大塊的黑色在蠕動。我代上門慢慢踱向沙發蜷進去,把腳踝搭在沙發檐上,用毛巾被蓋住臉頰。我的身體沒有規則地抽搐着,我覺得我快不行了。後來屋子的燈亮了,有人從臥室走出來去廁所。那個人除了是宗建明外還會是誰呢?他臀部健壯,嘴裡吹着輕佻的口哨。然後我聽到了小柔招呼他的聲音。她讓他從廚房裡順便拿一隻石榴。她的聲音跟平時好像沒有區別,我卻聞到了那聲音裡溫暖的氣息。我從沙發上跳起,拎了對蝦打開防盜門,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客廳。在將房門關好的剎那,我的手被擠了下,手指很快起了個透明水泡。我用牙齒撕咬開,裡面就浸出大滴大滴的血來。